文／蘇家立

輕撥雲幄，一如徐徐春風摘下片片杜鵑，微倚欄杆，側看午後光景：眼前不僅霧雨濛濛，又兼滿目紅愁。遍地水窪，各自仰望碧洗後的澄空，而天穹就這般被一一裁切，沒入大地的懷抱，透過一個又一個不經意抹過的腳步，搖盪出將回憶扣在眼瞳的漣漪。清明在即，儘管霪雨霏霏，指梢迎來一縷縷沁骨的涼意，該斷捨的、該摟擁的，早已層次分明，一者順著臉頰潸潸滑落，淚珠混著雨末迸碎在地，與天色融為一體；一者隨著遠眺，使思念似柔和的雲岫，緩緩鑲入光芒不滅的回憶。

屈指細數，祖母仙逝已有十多年，而今年正好第十五。回首往事，莫非龔自珍的「一簫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可表心跡：豪情未竟，但留一身疲軀，祖母她老人家若冥冥有知，又會是做何反應？將父親錘鍊為一名傲骨錚錚的漢子，她又對身為長孫的我，曾有過何許期待？望向彷彿伸手可觸的紫靄，答案或許在激昂不已的心跳裡，藉由一條雖然崎嶇陡峭、不怎麼好走的泥濘路，透過一步步牢牢踩實的腳印，去回溯當年一幕幕深鐫眼眸的片斷，串在一塊叮叮噹噹，響徹了我的童年，替仍天真爛漫的歲月，獻上一筆不容褪色的揮毫。

「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要辜負你受的教育」、「讀書要讀到底，不是隨便敷衍」、「天空雖是大家的，但怎麼抬頭看很重要」……我有印象之時，祖母已從杏壇退休多年，且過著嚴明守序的生活。她對我要求雖嚴卻都在合情合理之內，若偶有犯錯，她從不責罵但也不說半句，只是靜靜拄著拐杖，任由光陰流淌，臉頰恍若被秒針弄皺的湖泊，嘴角微微顫動，而這段空白，就是我的反省時間：在我知錯後，祖母則會輕撫我的頭髮，直到我受不了奮力掙脫那雙年邁的手。只見她笑吟吟道：「你要像爸爸和爺爺那樣啊。」彼時我還不懂，她看向窗外的眼神，藏著一條從未看過的偉岸身影。

夢迴時分，該回溯的點點滴滴，都早在眼眶中晶潤如玉。推門外出，映入眼簾的一個個小水漥，每一個都像當年祖母諄諄教誨時的肅穆臉頰，我只能小心翼翼穿過，不濺起半蕊水花，褲管與腳步都要安靜而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