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淼淼

心中存在著一片梵谷的鳶尾花田。那是他一八八九年待在法國聖雷米的精神病院時畫下的，魔性的紫，神祕流動的碧綠枝條，在同時象徵著希望與腐敗的黃色背景下盛開了幾世紀。

於是去年冬天到園藝店尋花，看到立牌上寫著鳶尾芳名的綠葉盆栽，便全數搜刮，想在陽台上重現一幅梵谷名畫。

整整一季忽而烈日灼身，忽而寒冷潮溼，天候變化劇烈，一直到了終於可以放心收起大衣的三月，疫情稍見和緩，舉國彷彿都上山去報復性追櫻了。而我被工作困在電腦前，僅能透過臉書追蹤櫻的情報，打探木棉與黃花風鈴木的消息。

就在得知忙了一整個月的標案以廢標無果告終的那天早晨，陽台上的第一朵鳶尾花綻放了，六片花瓣，三瓣白裙外翻，三瓣紫衣收束，原來她是英文名為「walking Iris」的巴西鳶尾。迫不急待用Line通知外出辦事的同居人，傳出玉照讓他一睹芳顏；然而等他傍晚回到家，花朵竟早已縮小萎謝，不見蹤影。花朵一開就是全開，一謝就是全謝，全在一天之內快速發生。果然是名副其實，散步途經陽台的──走路愛麗絲！

十幾年前老家曾經遭遇火吻，留下的舊照片所剩無幾，而在相機昂貴、底片沖印耗資耗時的年代，我那屬於戰後嬰兒潮一員的父母，在青春正茂時留下的影像更是本就不多。火災之後餘下的也就只有一張：二十出頭的爸爸跟十八歲的媽媽參加公司旅遊到日月潭泛舟，清瘦的爸爸和一頭長髮如瀑的媽媽都穿著白色襯衫和西裝褲，在一葉扁舟上笑得如春天初綻的花。

那後來不久步入婚姻的他們生了四個孩子，買下一間房子，成立了平凡吵雜而總是得為奶粉錢、房貸、學費而煩惱的家。生活的奔波和操勞，令他們老去；家族遺傳的慢性病，更如同不受歡迎又賴著不走的客人，讓他們無法遠行，生出白髮。找到那張照片後，曾有錯覺：我們都知道爸媽也曾年輕過，但他們的青春，也就只有在一天而已！那也是散步走路的愛麗絲。

由於愛麗絲的散步造反，我對梵谷的鳶尾花有了全新的認知，在那片花田裡，花開之前的漫長等待和花謝之後的復歸寂靜，才是那幅畫的全貌。

梵谷在完成這幅史上競標價格最高的名畫之後幾個月，也離開這個世界，想像畫家向散步的愛麗絲追去，抓住她的手，試著要再看一次她的回眸，而那可能將是下一個花季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