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笠

閱讀一直是我的王國，在閱讀國度裡、與作者在無垠的時間與空間裡交會，隨著作者的文字，縱使彼此不相識，也能在空中擊掌喝采，或者對飲淺酌，淋漓暢談。這樣的時候，大多發生在清晨或者深夜，那時刻，萬籟將寂，窗外明月星星閃爍，伴著室內微燈，正是我最逍遙自在，最放鬆適意之時。

這樣的日子伴隨著我已有二十多年，平日工作繁忙，處理事務雜多，腦海裡難得空閒，總是被這人那事占滿，即便得有偷閒時，也是茫茫然空白一片。我常想，專屬於我的閱讀時間與空間，恰恰是我抽離這個世界的方外園地，因此特別珍惜且珍貴。

閱讀的書籍少有新書，大多是從青少年到大學這階段所買的，零星的新書則是出了校園後添購的。不知為何，讀來讀去總是翻舊書，少有抽新書來讀。久了，舊書變更舊，書頁愈來愈斑黃，愈來愈薄脆，文印愈來愈灰黑，有的甚至磨掉了，一行裡缺了幾個字。奇妙的是，我總能憑著舊時的記憶，猜出缺漏的字，然後用細細的鉛筆，小心翼翼的填補上。

我有邊讀邊在書頁旁記筆記的習慣，因而一本書，不僅有作者的文字，也有我閱讀當時的心情與想法。翻閱舊書，也成了和彼時的我重逢的時刻。從筆記間，也回到當時的年歲與心境。我常常莞爾，喔，我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那樣的情緒呢！或許這也是我喜歡讀舊書的原因之一吧。

書架上的舊書，大部分是我尚未步入社會時買的，或許那時的自己理想高昂，人情世故薄弱，這些書等同於我的複製，讀書如讀自己，分外親切與熟悉；至於書架上的新書，少有翻閱，筆記記得更少，即使有也就幾句話，而話語裡，也能讀出幾分市儈氣。有的書甚且書套依然在，宛然放在書店裡展書般的新！神奇的是，我少有衝動重覆閱讀。伸手取書，總是不自覺的抽出舊書，然後很歡喜的靠在椅背上緩緩讀起。

即便如此，我的書架已占滿整片牆，文學的、哲學的、旅遊的、歷史的、傳記的、政治的，分門別類歸納整齊排排站。這些書，也陪我好久，還要陪我多久呢？對那些難得一顧的，我還要留著，讓它們被我無情的擺在一旁不顧嗎？我在書與書間緩緩行步，喃喃地讀著每本書背上的書名。啊！真的很抱歉，自從進到家門，你們著實被我冷落了很久很久。另外的你們，則被我翻弄了許久許久。接下來還有多久？接下來我該用同樣的態度對你們嗎？我真的不知道呀！不論新舊，你們都是我的摯愛。

我決定不論新舊，一本一本逐次閱讀，這樣，在我的心裡方無虧欠。當閱讀過每本書之後，我將一定會反覆閱讀的挪到一旁。一定不會再讀的放在另一旁，拍照造冊，上傳社群媒體的族群裡，幫這些書找新的主人。一本接著一本送出後，留下來的，我裝箱轉贈給圖書館，書籍可以延續它們的生命，發揮文字的作用，傳承作者的思想。無情或有情，比繼續呆滯在我無暇顧及的書架上要來得溫暖。

書架上的書少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仍占了很大的地方。新書有新的歸屬，舊書呢？有的太破舊，也不方便送人。我依照對待新書的方式，決定再重溫一次，和一定一定不會再閱讀的書一一道別，告訴它們過去的歲月多美好，謝謝它們的陪伴，他們的舊與斑黃，正是我過去的歲月增長寫照。我溫柔的擦去書頁上的筆記，依然拍照造冊，同樣的路再走一次，希望能幫它們尋得好人家。

剩下的老舊書，圖書館應是不會接受這些了。我等待了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坐在後院，依次放入大鐵桶裡，再次與每本舊書道別。樹枝出茂嫩芽，鳥兒在樹梢啾啾，天空青藍，白雲幾片。我悠悠劃起火柴，點燃書頁邊角，靜靜的看著它們由微火、小火、大火，火火相擁而大火、小火、微火，而灰燼。我收攏所有的書燼，鋪排入早先鬆軟的泥土裡，之後，你們將與泥土同化，一起滋養大地，成為大自然裡的一分子。

我如往常在燈下閱讀著留存下來的舊書，不知多久以後，我們也將離別。且將來日預做今日，安然的與時間相依偎，把臂交心，話說重頭，珍惜每一個相遇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