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您先生至今仍沒誠意道歉，您會原諒他嗎？」護士阿雪問罹患肺癌末期的太太。

「我不在乎他道歉，因為我心中並沒有對他怨。」吸著氧氣管五十歲左右、一輩子受丈夫家暴及冷嘲熱諷的太太，當著兩位博士班畢業、專攻心理研究的女兒面前，說出以上的話。

「我花了多少時間跟安排，才讓我爸爸找不到我媽媽，所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媽媽在這裡住院。」也是長期被家暴的小女兒，忿忿地說。

「您今天看起來顯得特別累，晚上睡的如何？」阿雪轉移話題。

「阿雪！我一點也都不害怕死亡，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是，菩薩卻都還沒來帶領我…（沮喪），最近我常做夢，夢中有人一直在騙我，騙我身上的東西（生氣斥怒）。」

「『他』想騙您身上的什麼東西？ 」

「我不知道，但他一直要騙我…（流眼淚）。」

「媽，我們都在這裡，如果他要是敢來，我們都會把他趕走，不會讓您身上的東西被拿走。」

「這夢讓您感到…」

「好可怕！」

「阿姨！它意味著不好的經驗，或者是傷害？『它』是一個人，還是事件？」

「如果有的話，這人是我爸。」小女兒立即脫口而出。

「是嗎？」阿雪看到病人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滑落，許久之後…。

「不是，這人對我已經沒意義了！我不會對他有所懷恨。」病人篤定地回應著。

「他曾經傷您如此重，假如他已懺悔他的惡行，您會想聽他說聲「對不起」嗎？」阿雪再次詢問。

「其實我該交代的事也早就安排好，沒什麼放不下的。」

「對先生之前對您們做的惡行，您都原諒他了嗎？」

「其實，我希望還能活久一點，我想幫助他。」

「幫助他？」

「我想讓他能夠愛自己的孩子，關心她們，讓她們能得到滿滿的父愛，只要還有機會好起來，我要盡我的力量去幫助他、改變他。」已經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的病人，竟然平靜地訴說著她內心的終極希望—幫助那個一輩子家暴她的人。

走出病房後，阿雪睜大眼睛看著我說：「這位病人阿姨，果然不愧是一位有名的命理大師，一輩子都在幫別人指點迷津，解決困境，這次自己都快不行了，還是拚命想著解決方法。」

「她雖然碰到一個只會糟蹋她的先生，還逼她必須離家出走多年，但她在臨終前所想的，並不是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一心想著要如何感化、幫助不成材的先生。」我佩服地豎起大拇指。

「我們的境界都一直停留在要不要原諒別人？而人家的境界卻已經到了幫助『被原諒的對象』。」

「原來『幫助』，是進一步的寬恕啊！」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