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情啊？」護士小呆不解的眼神望著我。

「阿嬤常說希望我能給她一種，馬上讓她離開人間的藥，因為阿嬤說她這輩子已經活得很滿足了。」

「對！我常常聽到阿嬤說想要早一點『回蘇州去賣鴨蛋』。」

「但女兒們都很捨不得阿嬤要離開。」

「尤其是小女兒，每次都不管阿嬤先前曾交代，讓她在老家好好的『走』，每次都急著把阿嬤送到醫院。」

「老大！那這次您為什麼還要使用抗生素，把因為敗血症陷入昏迷的阿嬤給恢復神智呢？為什麼不完成阿嬤先前交代您，早日讓她去『蘇州賣鴨蛋』的願望呢？」

「嗯！我覺得再幫阿嬤跟女兒們，開個家庭會議會比較圓滿！」結果家庭會議當天，我採用包括病人跟女兒、甚至跟孫子、孫媳婦等人，一起在老阿嬤病床邊開會的方式（一般台灣的民眾，都不太願意讓病人本身參與）。

「我以後睡著了，像上次一樣遇見阿彌陀佛時，你們不要再一直叫我醒來，不要一直要把我拉回來。」阿嬤看家人沒有反應，就用商量的眼神跟語調說：「不要再一直叫我了，讓我就這樣睡睡的走。」

「阿嬤的意思你們懂嗎？」我幫阿嬤提醒大家。

「可是我們擔心阿嬤在家裡，『等著被接走』時，萬一痛起來的時候怎麼辦呢？」孫子不放心地說。

「我會教你使用電腦止痛儀器，讓阿嬤不再痛了。」

「喔！這樣我們就比較放心了。」

「妳不要再一直叫我了啦

！」阿雪阿嬤繼續笑著責怪坐在床旁，一直默默擦著眼淚，卻一有空就來照顧她的大女兒。

「唉！其實那天我根本沒有叫她，是她一邊睡、一邊大笑以後，自己醒過來的。」大女兒小聲地跟我說。

「也許是妳媽媽，也很捨不得離開你們這些子女呢！要不然既然都已看到阿彌陀佛、又笑得那麼開心，怎麼還會聽到妳在後面一直叫著她呢？」

大家沈默了一陣子以後，大女兒才又說：「我會捨不得阿母您…」

「我知道啦！但是我這一身的病痛、跟日漸虛弱的身體、視力跟聽力，唉！」

「阿嬤！妳會怕嗎？」我小聲地問。

「哈！我才不怕死呢！」阿嬤笑著說完後，又很正經地說：「說真的，我怕受苦而已！每次下半身一痛起來，真的會讓人不想再活受苦！且我這輩子有這些親人，已覺得很滿足了，真的！」

開完家庭會議後，護士小呆問我：「老大！大家聽您的建議，好像決定下次阿嬤再度因敗血症昏迷時，不要再用抗生素了，但是…，有可能嗎？」

「向一個最親愛的人『道別』，就算再怎麼努力準備，也可能是一個人一輩子裡面，最難、最難的事吧？」

「老大！別再賣關子了，到底要如何才能跟最親愛的人，完成幸福人生四件事裡最後一件的『再見』（道別）呢？」

「面對即將說再見的人，我們一定要在彼此之間，一再確信彼此的『愛』，不會因為說『再見』，而消失的無影無蹤，只有一直保證、再保證的『愛』，才是最重要的支持力量。」

「說『再見』也需要永不止息的愛？」

「對！因為永不止息的『愛』，才能保證直到永遠，都還能夠『再』、與『見』到彼此呀！」（下）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