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在咖啡館中,面前擺一本書,讀沒幾行,心神飄浮,處於失魂的狀態;偶爾看看窗外,把自己看成雕像,如此兩三個鐘頭,什麼事也沒作,就只是慵懶,心靈翻了幾個滾,無行無狀地飄回家。
難道我已來到追憶逝水年華的老人失智狀態了嗎?不然,有時靈光閃現,一篇文章的泉源就如此開啟,這算是好的發呆。
通常是腦中播放著一個人的電影,最近發生的重要與不重要的事,兀自作著蒙太奇剪接,或只是不斷倒帶,有些不悅的人事應對,或者小到不能小的自得自喜,毫無撿擇地嫁接在一起;或者遙遠的記憶如鬼魂般飄回來,甚而一時眼熱,忽然被一個雀躍的事蹟打斷。這些人事錯迕,無好無壞無是無非地並列,但你知道,一切將會被清洗,倒帶即清洗,那些被清洗不掉的,通常是重要的,成為你生命的基底或沉澱物。這算是正常的發呆。
發呆中的人是令人恐慌的,小時候偶爾看到小祖母或母親,眼神悠忽,心神渙散,她們的靈魂好像離開肉體,飄到遙遠的地方,她們的臉容變得陌生,我總想大叫大喊,怕她們永遠回不來。
自己從小也喜歡發呆,長長的夏日午後,電風扇忽忽轉著熱風,午覺醒來,四邊無人,我望著天花板的框線,從第一個慢慢移動到第二、三、四…‥最後一個,乳白色的木板滲著黃污的圖形,有的亂似雲彩,有的怪如蕈菇,有的燦若星點,這些惑人的圖形伴我度過無聊欲死的童年。
後來讀到莊子的坐忘,或者神入,甚或打坐參禪,性質接近,而境界不同,作家的神入是為創造,宗教的入定是為求解脫,我的發呆只是心靈體操,不具功能性。我曾隨聖嚴法師打禪七,學到默照禪「以扇撲羽」的方法,怠惰如我,坐不住只有發呆,如此,我為發呆找到最佳的理由。
我不知道他人是如何發呆,或者頻率如何?但我的發呆是必要且不能或缺,雖然常只是發到成為呆人而已。
壞的發呆是,當你沉浸在神秘的喜悅中流下眼淚,卻發現你身邊的包包,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你很懊惱,但覺得也沒什麼,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這是另一種必然,既然無可避免,也就無可煩惱。
(作者為東海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