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雪兒幫罹患子宮頸癌末期的阿雪阿嬤洗完澡後，兩人一起坐在床上時，八十八歲的阿雪阿嬤操台語笑著說：「洗完身軀，人變的比較舒服，感謝妳。」

「我才真的很有福氣，能夠幫阿雪阿嬤洗澡，您都沒拒絕我，多謝您。」雪兒也高興地握著阿雪阿嬤的手，因為聽說生性保守的阿雪阿嬤，平時在家裡不論洗澡、上洗手間或換衣服，都不願意讓女兒或媳婦幫忙。

「我才要感謝妳咧！」阿嬤說完後，突然又握住雪兒的手說：「真好！沒想到我們兩個都叫阿雪？」說完後，兩位阿雪快樂的抱在一起。這時阿嬤突然很平靜地說：「我已經準備好接受死亡了，我只希望它趕快來到，因為這是每個人都一定要經過的。我並不害怕那一天來臨，我只希望時間快點到。」

「……」護士雪兒靜靜地聽著再次抱緊阿雪阿嬤。

「我已經讓女兒辛苦很久了！她們每天都想要留下來陪我，可是她們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每一樣事情都得別人幫忙。」

「阿嬤！您記得以前是怎麼照顧她們的嗎？」

「哈！哈！」阿嬤回想起六十多年前，是如何帶剛出生的女兒時，開心的笑了，卻沒有說話，小雪就說：「幫她們把屎把尿，慢慢教她們，才能夠有今天的樣子，是您給她們的愛，才會讓她們在這時候，要更加用心照顧您。」

「嗯……，就是因為女兒們放不下我，所以她們才會想說，能夠多看我一天，就算一天；唉！可是這樣大家都很累啊！」

「但是換做是我也會捨不得的呀！」

「可是我早就告訴他們：『年紀大了，該走的時候自然就會到，每個人都得面對它，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不過她們每次就是…唉！一直哭…」阿嬤擦去眼角的淚水後，又嘆一口氣才說：「她們如果一直哭，我這條路就很難走啊！」

看到阿嬤的女兒默默地坐在床邊，靜靜擦著流不停的眼淚，護士雪兒說：「因為她們太愛您了，才會這樣的。其實不捨的時候，哭也是好事，就像我也會捨不得您受苦，想要您抱我一樣啊！」雪兒微笑著跟阿嬤再次擁抱後才離開。

查房時阿雪阿嬤的女兒，雖然紅著眼睛卻微笑著跟我說：「我媽媽剛剛睡覺時，笑得好大聲，一直笑、一直笑。」

「對啊！我在護理站也有聽到，還以為誰在跟阿嬤講笑話呢！」

「結果我媽媽醒來後，就笑著跟我說：『好神奇喔！我竟然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就睡著了。』」

「喔？」

「可是我媽卻馬上怪我說：『以後我要是睡著了，就讓我順順利利的走，不要在旁邊一直吵我、叫我的。為什麼硬是要把我拉回來？真是的！』」阿嬤的女兒邊擦著眼淚邊說。

「妳剛剛有一直要叫醒妳媽媽嗎？」

「沒有啊！真奇怪？」

隔壁床的看護這時候也告訴我說：「沒錯！是阿嬤一邊睡覺，一邊大笑，自己清醒過來的，並沒有任何人叫她呀！」

這時我又看到剛睡醒的阿嬤，繼續念著還在擦眼淚的大女兒：「為什麼要把我叫醒？下次要讓我順利的在睡覺中『走』，知道嗎？」

（上）

（本文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