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胤霆

亮晃晃的大廳上，樂音剛歇，吹笛者步下舞台，朝園主石崇款款而去。列席兩側的陸機、潘岳、左思等一眾名士，直勾勾的盯著走過眼前的娉婷倩影，不少人暗自揣想：一會兒一定要先出聲，討要這美人兒！但女子蓮步輕移至石崇身前，他溫柔的伸出手喚：「珠兒。」大家意識到，此人正是近日石崇以十斛珍珠聘娶的小妾「綠珠」，都噤了聲。

雕欄玉砌的金谷園，是富可敵國的石崇耗費鉅資打造來向官宦、友人「炫富」的處所。園中茅廁規模堪比皇宮內，廁旁設置外間擺放休憩用的羅帳床鋪；客人如廁後有多名侍女簇擁著撒香粉、掛香囊，甚至能換穿一套全新的綾羅綢緞。

園裡有許多年輕貌美的歌伎、舞伎和婢女，每次宴席，客人心悅哪位美人，指名便能將人帶回，但若婢女伺候喝酒，客人拒喝，她們隨即喪命。曾經，當朝權臣王導、王敦堂兄弟倆受邀入園，無論身邊女子如何勸酒，王敦都不為所動，石崇因此一連殺了三名女婢；平時滴酒不沾的王導，知曉這則規定，為保全女子性命，只得一杯接過一杯，喝得酩酊大醉。

這般揮霍無度，視女子性命如草芥的石崇，對溫婉、嫵媚、善舞、笛藝精妙，又能創新詞的綠珠，倒是一見傾心、寵愛非常。為了讓她登樓遠眺南方以解鄉愁，在園內建了一座高約百丈、富麗堂皇的梳妝樓──崇綺樓，還種滿她故鄉常見的桂花。且石崇總攜綠珠一同宴客，當她於席間獻技，不僅與會者心神蕩漾，石崇更是目光繾綣，滿眼依戀。綠珠美名廣傳，卻因此播下了悲劇的種子。

一日，和石崇在朝中分屬不同派系的孫秀，素聞金谷園內的美女都可任意挑選，便大膽索要綠珠。哪怕不宜得罪孫秀，石崇仍毫不遲疑的拒絕了。孫秀成了唯一一個開口要求卻慘遭打回票的人，頓覺面上無光，懷恨在心，待石崇大勢已去，孫秀即請兵包圍金谷園，準備殺他奪取綠珠。

那時，石崇在高樓上，得知被孫秀圍困，摟緊綠珠神色哀傷的說：「我今日遭罪，都是因為你呀！」

綠珠苦笑答道：「為報答這分情意，我會死在你之前，不讓賊人得逞。」語畢掙脫石崇懷抱，縱身一跳，石崇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綠珠香消玉殞，一家人也滿門抄斬。相傳，綠珠墜樓景況淒美，好似滿院桂花四散飄落，便也有人稱綠珠為桂花花神。

綠珠決然一躍，讓她的故事永久傳頌下來，數百年後的詩人杜牧經過這座園子遺址，見了眼前殘景和紛紛飄落的花朵，寫下〈金谷園〉：「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既感嘆一切繁華終將消逝，也表達對綠珠的惋惜。

許多戲劇、小說裡，石崇的豪奢荒淫、殘虐無道，因綠珠的存在而被淡化，轉成一個「寧為美人不要身家性命」的深情男子。綠珠不止給予石崇無限慰藉，也讓他有另一個較好的形象，留下了金谷園內一分稀罕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