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某天清晨六點打電話給我，那麼早打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果然，朋友說，前一天晚上心血來潮，檢查了一下乳房，沒想到，一摸，就摸到了一個硬塊。朋友住在台中，但打算到台北的某防癌中心檢查，想問問我的看法。

我說：萬一是腫瘤，就是跟時間比賽。所以，我非常欣賞她能這麼明快地做決定。掛上電話，她立刻搭車到台北，兩個姊姊在台北等她、接她並陪她。

上午篩檢，下午乳房攝影、超音波掃瞄，發現是實心的，醫生們馬上開會決定，隔天就切片。

三天後，看結果，證實是惡性腫瘤，也就是乳癌。隔周，就動了手術。從發現到動手術，前後，一共八天。

熟識她的人都知道，她非常獨立，很會替旁人著想，總是不願意增加別人的負擔。即使是這一次到台北看病，她還是不想麻煩家人。

三個星期內，一共跑了六次醫院，篩檢、穿刺、被告知是惡性腫瘤，全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面對。先生照常上班、兒子放暑假在家。還好，她有好幾個姊妹，姊妹們輪流台北、台中地接送。

有一次去醫院回診，身上帶著排血水用的引流管，不太能走路。她的安排卻是，先生送她到車站搭公車北上，再叫姊姊到台北接她。最後，姊妹們認為不妥，決定由姊姊開車到台中接她，陪她看完病，再由妹妹接力把她送回台中。

前五次就診，人的情緒起伏最大、最需要人陪伴，但朋友的先生只有在她開刀的那一天早上送她來，等開完刀，就先回家了。第六次，是星期六，算起來，先生是第二次送她到醫院。

我去醫院看她，她一個人在候診室，我問：「先生呢？」她說：「我叫他在樓上休息。」我們聊了一陣子，我忍不住說：「妳要教小孩怎麼樣愛我們，要教老公怎麼樣照顧我們。」

她很敏感，說：「我跟兒子講，如果需要幫忙，我會跟妳說。」我說：「這樣，他是被動的。」我看看她，接著說：「在知性學習上，我們都很認真地教小孩，從教他叫爸爸媽媽，到ㄅㄆㄇㄈ，我們一遍又一遍地教，很有耐性，也會講究方法。但是，碰到愛人、照顧人的時候，我們反倒不教了。」

我繼續說：「事實上，我們很期待他們窩心、體貼地對待我們。當人不舒服的時候，也會想：『你難道看不出來嗎？難道還要我教你們嗎？』沒錯，我認為，這些事就是要教。教他怎麼樣愛我們、照顧我們，免得他們將來會後悔，也怪我們陷他們於不義。」

更何況我認為，孩子現在學會照顧我們，將來才更有能力疼他的太太和小孩。同樣地，先生也要教。像那天，先生明明是陪著朋友去醫院的，為什麼朋友要叫他在樓上休息？

朋友解釋說：「他平日工作很累，我不好意思再增加他的負擔。」但我說：「任何一個健康人，都沒有辦法體會生病的人有多痛苦，妳要給他機會和妳一起面對醫生、護士，面對妳的病痛，也要教他怎麼樣愛妳、怎麼樣照顧妳。」

我說：「妳能夠毫無保留的，和他分享妳的喜、怒、哀、樂，包括痛苦與無助，在妳最脆弱的時候，讓他知道妳需要他的幫助，這才是對他最大的信任，他也才可能感受到妳對他真正的愛。」

朋友沉思幾分鐘，說：「妳說得對，我知道，我會做。」馬上把先生叫進來，陪在一旁聽護士解說。

隔天一早，朋友打電話來說：昨晚已分別跟兒子、先生談過了。吃晚飯的時候，兒子竟然還會為她夾菜。先生也打算在她要跑醫院時，請假陪她。最後，她說：「謝謝妳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