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玉婷

晨起，天帶著透明如絲線的光，從睡睡醒醒的海平面上轉醒，多半是沉浮的暈眩，帶點宿醉的色感，我時常起床會點上綠花百千層精油在擴香儀，就這樣發呆看著床頭那一輪月泛起層遞如山的霧靄，然後去解尿，刷牙，從冰箱底層翻出一顆蘋果，洗乾淨後，在黑暗的廚房裡就著紅皮一咬——我是喜歡吃番薯皮、南瓜皮、蘋果皮甚至是馬鈴薯皮等的人，通常充分的處理過便能吃，習慣在正餐前吃蘋果，就增加了剛好的飽足感。

啃完蘋果，會有一種恰到好處的，為一整夜的睡眠水流失而補充的舒服，《小森食光‧夏秋》裡有一幕：「橋本愛在培植番茄從來不搭建溫室，因為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像母親一樣，無預警的離開。她習慣將去過皮的番茄漬在湯汁裡存放冰箱，常常農田的事務告一段落、或是深夜醒來肚子想著要裹腹，就打開那扇神奇的門，被迎面撲來的霜風撲醒，接下來，就是魔幻的時刻，旋開密封罐，貼著鐵製湯匙挖出一顆剔透如紅寶石的番茄，一大口咬下，彷彿整個悶熱的時空都甦醒了。」

蘋果給我的感覺大抵也是如此。

我想起那段有空閒有錢就去跑音樂現場的日子，有次下班後要趕去方舟聽萬能青年旅店，也是在包裡放了一顆乾淨的蘋果，在震耳欲聾的音牆前常覺得人類很渺小，渺小到必須那麼多互不相識的人站在一起，肩貼著肩，聞得到彼此身上衣服沾染的氣味，彷彿跟蹤了陌生人的一天那樣，確實有時感到困擾，焦慮等待著盡快開場吧。直到跟著〈不萬能的喜劇〉一起激昂著，跟著〈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邊合唱邊落淚，最後安可的是〈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是啊。日常裡那些荒謬的瞬間——應酬陪客戶喝加水的威士忌喝到在路邊嘔吐，忍受職場上的言語性騷擾，這是日子背面陰影下的揪心，人生活得像一場玩笑，做著遙不可及的白日夢：時常是父親在與自己促膝長談時的叮嚀，與理想與現實的拉鋸，但我們並非愛跟自己過不去，僅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問題上的謬誤，就如同敏銳如貓的身體般滑過世界的間隙，有時明亮如鹽，有時黯淡如壞掉的路燈，那裡還有一些柔軟的生命等待被體諒。

五月天在〈一顆蘋果〉裡唱著：「時間如果可以倒流／ 我想我還是／會卯起來蹉跎 ／反正就這樣吧／我知道我／努力過／我想到／遙遠遙遠的以後／會不會有人知道我／在這個寂寞的星球／曾這樣的活過」。

這樣明朗的意象，有如一管點滴打進每個人的靜脈，那靈魂乾燥得極薄，極透明，甚至帶點焦脆，想必是被生活的日晒晒過了頭，那麼需要浸潤，雙手的手紋如樹的年輪一年迭更的壯大、深刻，我們最終都會活成一棵老樹，翻譯著自己的過往為故事，在世態炎涼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想起那麼一首歌，就足夠滋潤那被生活繁忙解構成一片一片的蘋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