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須文蔚

孫素貞就讀高雄女中時，成績好，但整日都眉頭深鎖，導師許家琴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從周記裡看到了一個備受家庭暴力壓迫的孩子，所有的隱忍只能化為幽微的文字，在那個家暴還只是家務事的年代，老師並沒有任何介入的管道，只能陪著如驚弓之鳥的孩子，傾聽她的苦痛，透過批改作文與寫下評語，鼓勵孩子更堅強，拒絕死神來叩門。

順利畢業後，渴望升學的孫素貞受限家貧，只能到加工出口區工作，每天做著簡單與重複的動作，忍受著機器轟隆與持續的噪音。

一個假日，孫素貞沒有在家休息，她去拜訪小學教過她的楊景祥老師，談到了工作上的痛苦。楊老師說：「妳願意回到母校，擔任短期的代課老師？」

孫素貞喜出望外，能夠擺脫無聊的工作環境，重回校園，又有收入，最要緊的是有餘暇能讀些書，準備重考，當然最好不過了。花了五年的時間，存了足夠的學費與生活費，她才重新進入大專聯考的考場。

順利考上政治大學中文系後，孫素貞比任何同學都珍惜學習的機會，每節課一定坐在第一排講桌前的位置，從來都不蹺課，很快就吸引了羅宗濤老師的注意。羅老師的中國文學史和唐詩都講得精采，也關心這個「老學生」。在大二那年，半工半讀的孫素貞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她在下課時，對羅老師說：「我拿當代課老師的收入回來念大學，家裡真的太窮了，台北生活費太貴了，恐怕下學期要休學。」

清瘦但神采奕奕的羅老師皺起眉頭：「妳申請了助學貸款？同時工讀？」

「我已經申請了學貸，還在圖書館工讀，但依舊捉襟見肘！」「妳成績那麼好，又比別人耽誤了那麼多年來政大，實在不要再耽誤了。」羅老師陷入沉思：「這樣好了，我推薦妳申請一個清寒獎學金，每個學期有新台幣一萬元，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羅老師的協助如及時雨，讓孫素貞得以完成學業，也得以成為正式的國文老師。

懷抱著感恩的心情，她回報的方式，就是仿效三位老師，細心批閱周記，從設定的題目中去發現需要幫助的同學，提供諮商輔導、課外輔導與生活協助；甚至曾有一位學生的家長突然被倒債了，一時繳不出學費，擔任導師的她就協助墊款，墊到學生畢業後才返還。孫素貞關愛學生的案例不少，因此先後獲得台中縣愛心模範教師、教育部教學卓越銀質獎、星雲教育獎高中組典範教師等殊榮。

孫素貞在國文課上強調的不是升學，而是希望培養學生帶得走的能力。因此不僅教書，更是教人，而文學課可以帶給學生情意、待人處事以及人際溝通的素養與能力，因此她不斷開發新的課程模組，把主力放在：以讀書會增進閱讀能力、以專題報告促進表達能力，以及以社會服務強化知識實踐。

從二○一一年開始，孫素貞便在學校推動讀書會，學生從讀書會中養成：常識、知識、見識、膽識跟賞識等五識，也就是透過同學之間的討論、分析與互動，在讀書之外，也能同時學習到待人處事、做事方法與折衝妥協等無形的能量。

在帶領讀書會時，老師未必會指定書單，孫素貞反而會請學生自己推薦書，分組羅列出一份書單，再透過全班討論，找出一起共讀的目標。

讀書會不僅是摘要內容，重點是找出分享的觀點，學生分工合作，自行選出領導者、查資料、製作簡報以及口頭報告者，然後一起討論、辯證與共享，透過分組報告，全班同學聽完後再回饋，如此便能豐富一本書觀點的深度與廣度。孫素貞希望讓學生理解，一個人獨享固然好，但和別人共讀的時候，可以碰撞出更多火花，闡發出更多觀點。

從小組讀書會中，學生由很粗淺的概讀，到後來品讀，全班一起解讀，分享書中的觀點，再回到個人的感悟上，每個同學都有各自的收穫，學生一個學期至少分享五本書籍，老師當然也因此得到許多意料不到的收穫。

孫素貞在閱讀外更重視寫作與表達，她強調：「寫作教育不應當是靜態的，當代口語表達其實更重要。」她在很早就著重口語表述，盡可能讓學生能夠有上台講話的機會。她將寫作與表達分成兩部分：一是口語表達與報告，另一個則是專題探究與企畫製作。

在口語表達與報告上，孫素貞設計了讀書會的分享報告，以及「生活列車」的報告，希望同學能關注時事，綜合分析報刊上的新興議題，她要求同學像是編輯雜誌一樣，在有限的時間內蒐集與消化資料，每個人以三分鐘表述生活上的發現。

在近年來，一○八課綱中強調探究學習與專題製作時，孫素貞顯然已「超前部署」了。她早在七年前，就讓學生在成年禮中製作三分鐘的感謝影片，包括感謝家人、朋友或者老師，現場播放給師長與家長看。她更要求同學們在製作影片時發揮內省的功夫，從過往十幾年來成長的歷程，從家庭、校園、學習與社團活動中，篩選出精華的片段，融合感想與感謝，再將先前讀書會與簡報的能力發揮出來，於是企畫、表述能力以及閱讀思考的能力合而為一了。孫素貞表示：「從一個短片製作，學生帶得走的能力也就養成了。」

孫素貞的國文課不僅僅重視閱讀與表達，還鼓勵學生參與社會服務，不少學校的志願服務學習學分流於表面，不少校外服務就是報名去博物館、公共圖書館或老人安養院當義工，長此以往，師生都覺得過於樣板，接受服務的機構或老人家也不見得樂於接受為學分而來應卯的義工。孫素貞擔任導師時，總會和學生開放討論與辯論義工服務的形式。

「我需要義工服務學分，才能畢業，才能入大學！」

「我想擔任義工進入社區，協助社區的孩子閱讀，輔導弱勢兒童的課業！」

「我不希望義工工作耽誤了我的學業。」

「我想參與學校的服務社團，長期經營社會服務的工作。」

孫素貞很享受學生不同意見的交鋒，來往辯論後，熱情與有號召力的同學往往能夠喚起同學一起行動，例如一群高中生便化身閱讀大使進入社區小學，帶動孩子閱讀。他們以說故事的形式，展開課業輔導，也讓文學課更立體──透過實踐進入學生的生命經驗中。

孫素貞雖然是資深老師，仍經常參與進修，並開設書法、台語文學等各種新型態的選修課，她以自身教學的熱忱呼應了孔子所云：「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也讓她的學生把文學的能力與情意帶到人生下個階段，成為滋養生命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