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錦格

小時候家中食指浩繁，物資缺乏。最大的享受，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才能吃得到水果罐頭，這是病人才特有的權利。其他的小孩只能淌著口水，爭食剩下的部分，最後連鳳梨湯汁一滴都不剩。所以小時候覺得生病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僅媽媽變慈祥了，還可以獨享美食。儘管只是一個普通的水果罐頭，都能得到大大的滿足。

但蘋果這種夢幻極品，對我們來說，就只能在夢中垂涎三尺了。或許老天爺發現了我的渴望，終於讓我有機會品嘗蘋果的滋味，雖然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約莫是我五、六歲的年紀，某一天，跟家人在車水馬龍的旗津路上，突然間車子衝向我，在吵雜的尖叫聲中，我已橫躺在路上，景象模糊……

事隔遙遠，也不記得傷勢是否嚴重，或是整天哀嚎，更忘記車禍時的恐懼與驚嚇，唯一清楚的是姐姐怕我換藥時傷口疼痛，她安慰我，只要每次去醫院換藥，就買一顆蘋果給我吃。這彷彿像嗎啡一樣強烈的止痛藥，頓時疼痛解除，甚至期待每天都能換藥，每天都有夢寐以求的蘋果可以吃，一顆不用跟別人分享、專屬於我的蘋果，就好像我擁有了全世界。這種幸福的滋味，總是捨不得吃太快，深怕一下子就結束。

這已經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在我心目中猶如巨人般的姐姐，算起來也還不到二十歲。當時家境困難，年少的大姐必須離家出外工作，扛起養家的重擔，收入全數交由母親打理。姐姐曾在閒談中提及她寄居在舅舅家，白天上班打雜兼帶小孩，晚上讀夜校，假日則像外傭般輪流去親友家打掃。她沒有時間更沒有錢可以跟同事們逛街購物，一心只想要改善家計，語氣中透露出無奈與心酸。

一直到現在，我才慚愧的想到，在這樣的處境下，她怎麼還有多餘的錢買這麼昂貴的蘋果？一顆蘋果的代價要耗費她多少工作換來？

年幼時蘋果的美味讓我忘掉所有的恐懼與疼痛，而今卻讓我感到酸楚與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