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芙

兄弟姊妹中的排行是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個性、智商及人生成敗的，為迄今為止還沒有找到能夠一錘定音的證據說明。不過，出生順序論，令我著迷。

幼兒時我姊還在搖擺步態以蝸牛般的速度小跑步，我哥便接軌落地了；等到我哥爬得快，跳得快，翻得快，兩歲大的時候，我翩翩墜地來了；當我三歲追著爸爸媽媽問為什麼、打死不走、哭給你看的時候，我弟握緊小拳頭宣告紫色幼獸降臨了。

我們這一家四個孩子呱呱地哭著，啞啞地笑著，蠕蠕地動著，惕惕地息著，男既不過分女也不偏衰，兩女兩男呈現著一種陰陽調和的狀態。老大姊姊，老二哥哥，我，老么弟弟，是了，我在兄弟夾心層間，根據理論，我想我的性格特徵與我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幾直接相關。

圓桌對於中國人來說，有著美好的寓意，但對我和我弟而言常常是爭執的開端。那時候讀小學上完課回家，晚餐前我們會坐在大圓桌做功課，我的生字一行接著一行，而他的作業簿卻是坑坑疤疤，無趣的抄抄寫寫他特坐不住，一邊扭動著身體、一邊挖著鼻孔，撥一下我手中的筆，推一下我肘邊的課本，總這樣挑釁我的極限，怒得我連名帶姓警告他。戰火一旦燃起，除了撕爛對方簿本，連彼此的臉龐兒都留下了五爪血痕，皮肉還嵌在指甲縫裡，氣呼呼沒有完，完不了的。這就是我弟，動手一條龍，動筆一條蟲；這就是我，鬥起來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但很快我們又和好如初。

男孩兒總是好動，有時我弟一時興起，就拿起塑膠製的「尚方寶劍」，要我與他一拚高下，我何人是也？「楊門女將」也會胡亂的與他吶喊嘶殺一番，刀劍無眼，眉頭一皺，血濺好幾步，不倒就是不倒，結果不是比誰較厲害，而是他以為的武功蓋世得到了大大的紓解；不過癮，假刀劍戟玩乏了，掏出鐵製火藥小手槍，聲音雖嚇人，還能冒青煙，但是打不出子彈來，還是得要裝裝樣子，中槍，倒地，斜眼歪嘴吐舌，我死了。中國劍法和西洋槍法果然截然不同，見死不死狀便明瞭。

男孩兒總是好戰，迷你兵人模型十塊錢便可買上一大包，在家櫥櫃桌底地板床沿隨便一個角落就能布署陰森幽暗的古堡戰場，或晨光微明的曠野營地，這如雲的戰陣遊戲，敵我對視站立通常是兄弟倆決勝負於城下，我只能是第三方國家，不能參戰只能觀摩學習，因為沒有女兵模型，我好恨。

還有些什麼呢？男孩們的口袋裡永遠裝著一把玻璃彈珠球，大街小巷突發遇上對手隨時「開戰」，打彈珠的手法，好似擠豆子，我哥趴在沙地上閉一隻眼屏住呼吸，瞄了又瞄，然後用拇指的指節骨用力向外撥去，彈珠就會驚心動魄炸開這麼多那麼多貓眼兒、龍眼兒、花瓣似的花心，大顯身手贏來彩色彈珠球，嘩啦嘩啦的從裝滿的口袋掉出來，像夜空傾斜了角度，星星多麼美麗的滾下來，我不禁又歎息了！

男兒總是愛冒險，青春的反叛，尤其馬祖的孩子永遠是奔向海，我哥我弟從小就渾身是膽，天不怕地不怕，鞋子丟進草叢攀小徑偷爬礁岩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山邊海崖洞穴深處都能自成一塊，隱藏著屬於自己和朋友才知道的祕密基地，不巧的是被我發現了，我哥說不能告訴別人。

上世紀中末馬祖不單只是前線戰地，更是我們每天嬉遊的樂園。就連山隴菜圃阿兵哥交通指揮哨下方的防空洞，我們都要想法子玩遊戲。由於從地面挖深的防空洞，每遇上大雨泛濫的日子，從菜畦四周匯聚的雨水灌入而積水達膝甚至腰部，一堆男孩分成兩幫派打起了混沌水戰，一陣嬉鬧與慌亂真是異常刺激的體力活，清一色都是男孩，只有我一個女孩。

是了，一個粗野的女孩。我特喜歡從高高頹圮的斷垣牆壁縱身躍到雜草堆中或者翻滾邊坡下，有時候戴頂斗笠當道具，自己就是古裝片裡的俠，江湖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各路人馬的恩怨情仇逐漸展開。說真的，男孩女孩從小都應該有個武俠夢，而俠是中國故事裡最吸引我的文化符號，俠者總是熱血沸騰，劫富濟貧，為民除害。韓非子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史書上的豪俠不是正義的，他只遵循自己的道義。我以為，有何不可呀！

少年好馳俠，有時候真不好玩，有時候又好玩極了。我們家開店擺雜貨丟棄一旁的廢空紙箱，用途很廣類似道具。一箱子，又一箱子。一大車，又一大車。都裝好了，紮緊了，吁——車隊出發了。鍋碗瓢盆打起長槌「哐——哐！」我是女鏢頭，半路殺出我弟大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沒錯他是沒什麼本事的業餘強盜，我也沒有買路財犯不著跟他廢話，兩下將他制伏，教訓兩句，也就完了。手無寸鐵弱不禁風的我弟，好罷，也是一個「俠」。

我可以一遍又一遍的說，可以再次記住孩提時代有手足相伴的快樂，人生中最美的珍藏不正是那些往日時光。

島鄉上，手裡推著鐵環向前跑，淘氣的我跟在兄弟倆後頭，穿街越巷互相追逐著奔跑，有哥哥真好，有弟弟都挺好，就讓我們一路吱吱喳喳，像小鳥那樣去熱愛生命，生命中回不去的童年。

花落花開，花開花落，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也終於見到了白。用不惑的眼睛，回眸探看兒時的我們，記憶中的自己，真的長大了嗎？

一杯看劍氣走馬江湖的豪氣疾息也。

我哥，微微笑道仿如鳩摩智：「世外閒人，豈再為這等俗事縈懷？老衲今後行止無定，隨遇而安，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我弟，早已丟失握在手裡的寶劍，換了陳小刀手中的紙牌，荒誕的「賭俠」。

在這座兒女情長的城市，把自己逼到極限，男孩氣的女孩，哪裡才是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