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思
聽過許多手術檯上荒謬錯誤的手術：該鋸的右腿醒來左腿不見了、該切除的腎臟腫瘤卻割除了正常的腎臟。
大大有名的梁啟超在大大有名的北京協和醫院，把有腫瘤的左邊腎臟保存著，割除了原本健康的右邊腎臟。這位集政治、思想、史學、文學、法學、書法，……等大家一身的飲冰室主人，一年後因為這個錯誤的手術而在五十七歲英年早逝。
總覺得這些是發生遠在天邊，跟自己沾不上邊的事故，沒想到卻突然像電影鏡頭拉近到我眼前。
女兒五年前罹患腹腔腫瘤（Sarcoma），因為腫瘤像一個拳頭大小，面積過大，壓迫到左邊腎臟排尿功能。醫生建議手術後放置尿道支架，維持正常排尿。藥劑師的女兒透過多年共事成為好朋友R醫生的介紹，請R醫生的姐夫A醫生作為手術醫生。A是這方面手術的專門醫生。
支架每六個月更新一次。每次更新手術都要全身麻醉，插呼吸管幫助呼吸。常常在手術後聽到女兒大聲咳嗽的聲音，感覺得到她喉嚨因插管帶來的損傷。加上麻醉後出現便祕等現象，總希望在醫技日新月異的今天，能有更好的方法替代每半年一次的手術。
她在網上多方尋找，跟其他醫生請教切磋後，有兩種解決方法：
第一種是大手術，把堵死的那段尿道切除另外找管子銜接，中文叫輸尿管手術，英文叫做UreterStent。這種手術比五年前割除腫瘤的手術更為精細複雜，手術後要在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住院觀察五天。五年前女兒腫瘤手術才在ICU住了三天，已經讓女兒吃足苦頭。現在年齡增加五歲，健康狀況較不如前，女兒最終放棄這種大手術治療。
她選擇還是維持已經做了五年的換尿道支架手術。在網上查到可以用一年換一次的鋼絲支架代替半年換一次的的塑料支架。
去年十二月十七日，A醫生替她做了鋼絲支架，手術後第二天左邊腎臟有點術後的不適，是正常的現象，但是原來一直健康正常的右邊腎臟卻開始疼痛。漸漸喧賓奪主，痛得比左邊還厲害。
女兒立刻電話A醫生，留言說明。A醫生沒有回話；還是透過R醫生以私人電話找到了他，這才讓女兒第二天趕到醫院，下午七點再次手術。
看著女兒痛得聲聲呻吟，痛得想要要嘔吐，我心如刀割。但求能分擔她的幾分疼痛也是好的。
三十多分鐘手術完成。A醫生告訴我們「我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右邊腎臟尿道也堵塞了，現在我替她右邊左邊都放了支架，觀察幾天看看反應如何吧！」
因為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A醫生安排女兒住院一夜，觀察情況。
晴天霹靂是我當時心情的寫照，內心升起大大的問號：怎麼會一個正常工作的右腎臟會突然堵塞？我頭腦一聲轟雷的響聲，難道A醫生把原該放置左腎臟的管子，錯放在右邊的腎臟？
梁啟超割錯腎臟的影像，立刻倒帶在腦海浮現。
但是，但是──這種情況怎麼會發生在女兒的身上？
先生和女兒都說我「文章寫多了，想像力太豐富。」
無論如何女兒不再疼痛，是最大的安慰。但是即使裝錯了邊，怎麼會突然劇烈疼痛？女兒唯一的解釋是，因為手術匆忙、支架滑動位置，阻塞排尿功能。
兩邊腎臟尿管都裝了支架的女兒，驗血報告腎臟功能指數降低。人也虛弱無力，常常皺著眉頭，不是平日活潑開朗的女兒。
這時女兒回想起推出手術室後，A醫生跟她最後一次的對話：「妳感覺如何？是不是要再回去手術室一趟？」雖然麻醉尚未完全清醒，這句話女兒聽得清楚，立刻反問「什麼？」A醫生接著說「啊！我想妳是沒問題的。」
很明顯的A醫生對手術有某方面的考量。但是最終他迴避了他的考量。是他懷疑自己把支架放錯邊嗎？抑或他認為將錯就錯吧！當時再回手術室，面子上哪裡掛得住？
女兒開始感覺漸漸好起來，笑容也開始隨著清亮的嗓音綻放開來。我一顆提升高掛的心，才慢慢像高空的降落傘，緩緩著陸。
R醫生看了女兒驗血報告，腎臟功能指數偏低，說「妳多喝水，星期一再做一次驗血，指數沒有改善就要住院治療。」
住院治療？情況真的這樣嚴重罵？女兒會需要走到洗腎的悲慘境況嗎？
我剛著陸的心，又開始憂慮的升高。
感謝上蒼，驗血報告指數減低兩度。這時女兒仔細回想整個事件，覺得我當初「該放左邊的錯放到右邊」的想法，不全是「文章寫多了，想像力太豐富」的天馬行空。
有了疑惑就有尋求答案的動機。女兒要來所有在醫院手術的病歷及手術當場的錄像帶。
錄像帶一看，女兒大吃一驚，A醫生的的確確把支架放錯了邊。女兒一刻不敢怠慢，找了專門看錄像帶的技師。結果完全一樣：醫生放錯了邊！
A醫生還為自己辯護「你們把錄像看錯了邊，轉一邊看就知道了。」直到R醫生跟他通過電話說明情況，他終於承認錯誤。電話給女兒致歉「是我的錯誤，我鄭重對妳和關心妳的父母及朋友道歉！非常非常對不起！」
女兒的健康路走得坎坷。五年前的肉瘤癌（Sarcoma）經過一連串的化療、放療，那是天降大任苦其筋骨的磨練。如今是不該發生竟然發生的人為錯誤。
女兒天性樂觀「該來的總歸要來的，該去面對的總要去面對。五年前那麼艱苦的抗癌路我都走過了，哪裡還有過不了的『坎』呢！」
朋友說：「這樣的手術錯誤，應該找一位律師尋求保護。即使不為目前，也要為將來以求萬一。」
腎臟是牽扯一輩子生命的線索，朋友的考量不是沒有道理。美國是萬「訟」之國，動輒訴諸法律。網上隨便瀏覽，大大小小訟事不斷。
我們哪裡要尋求法律途徑解決問題？法庭不能給女兒一個健康的腎臟，金錢不能買回失去的腎臟功能。只能祈求上蒼保佑，女兒腎臟功能慢慢恢復正常，讓她往後的健康路一帆風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