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出於疏忽

兩條平行線

相擦。

隨手一翻，翻到伊朗導演阿巴斯的詩集《一隻狼在放哨》其中一篇〈風與葉〉長串詩裡的這三行詩，試圖讓我連結年與月。那年與這年、那月與這月，出於疏忽，我疏忽過什麼？若相疊成因，也可能真是兩條平行線行駛於不同的思維與實踐之路，相遇相擦的時間之軌在錯身、轉身間，就著「風」的運行，葉落再起新枝枒，重新站在樹梢挺立於風間。我多麼地欣悅於二○一九有著放行的綺麗姿態，又多麼期待二○二○這麼美妙的讀音與像是開展雙手雙腳踢踏舞姿的賞心悅目樣貌。

今年的農曆年與新曆年同在一月，一元復始交疊於年歲裡，「元」，就是起始也是使之圓滿的祝福，即使是充滿喧騰喧鬧緊張的氣氛，但，日子同樣得去努力行走。舀起我喜愛的芝麻湯圓，就著熱氣放進口舌尖，品味甜美的爆漿感，融化時冷時不冷的天氣，慢慢地沉入胸臆，流淌的是歲月裡的美好與幸福，苦澀感會被剔除或是會被記憶，都無關於此刻細心地品嘗來得重要。湯圓不僅是冬至、元宵節的甜點，更是我平日時不時想吃的美食。

回憶二○一八年底至二○一九年一月的跨年旅行，董阿姨來接機，我們再行車到達地處二千公尺高的美麗山莊。看著董阿姨為自己找尋的敬老中心，數棟三層樓高的建築，分為好幾個以各種花卉為名的社區，樹木蓊鬱，藝術長廊貼著他們的多種活動照片。董阿姨從小到大學時期，直到現在，一直是眾人圍繞學習與崇敬的對象，長廊裡的照片圖像，自然有很多她參與的活動。

去年的一月有多日，我跟著董阿姨的作息度過每一天，也陪她上課。看她上聲樂課，高歌的模樣很專注，與她擅長唱小調時的歌曲不同；她原本日日游泳，因醫囑，而減少此活動；三餐到大食堂吃，飯後，我們光是走長廊或是圍著社區的路道，景色都美得令人心曠神怡。大自然只要有樹木綠葉鮮花、有雲、有清淨的流水、有飛行的生物，都會提升幸福感。

與董阿姨的乾女兒逛花市，寬闊的空間裡有無數區的花，有看板燈號顯示的「今日價格」。董阿姨的乾女兒見我好奇地看著各式花環，買了幾頂，我選了其中一頂花環直接套在頭上，就著冷風與透亮的陽光，欣喜地欣賞自己的新髮式，即使到了宴客地點晚餐，我仍是頂著花環捨不得摘下來，與花，一起享受大圓桌的佳餚。勤快持家成業的企業老闆設宴款待董阿姨，我身為陪客，只要安心地吃，就是快樂！

驚喜之處，還在於董阿姨很會運用網路，為自己的住處網購小巧實用的物件妝點空間，牆上是「歲月」，以各時期的照片「訴說」她的人生故事。這些故事都精選色系以及輕盈的相筐裱起來，非常便於一一瀏覽。董阿姨自身如明星的照片，在華美中，有其悲歡離合的家庭歷史。但是，她總以大愛克服，並且再把愛心分享予周遭許多人，包括「遠方的我」。令我大感驚訝，也深深感動的是，她的牆面除了家人，極親的親友之外，竟然也安排了我與媽媽的照片列置其間，讓我備感窩心。

冬日的夜裡冷得發抖，白日雖也是涼，但是幾乎日日有陽光，大落地窗外的日光每天穿揚這間大臥室，小桌上有幾盆植物，展顏。下午坐在可以折疊的沙發床椅，西晒的陽光暖和了人心。見到她目前的居住地，安全寧靜又熱鬧豐實的生活，以及經年累月總有各地朋友去那裡居住陪伴她，或是每月的老友聚會，安閒愜意！我才體認到她的選擇，也稍安心了、理解了董阿姨為自己的人生所做的選擇──遠離紐西蘭，離開可以與女兒女婿，以及可愛優秀的孫兒孫女輩共度的家，遠離有她親種水果鮮花的園地，寧可回到人生第二個故鄉居住的思考點。更何況現在網路便利，天天可以與女兒視訊，她甚至還為我以App定位叫車，為我綁實行李袋，天還未亮，專程陪我到機場。溫情，如此地濃厚。這是我的幸運，能夠見識到說話快速、思路敏銳，豐沛地滋養生命的厚實度，軟綿堅韌的智慧長者。

時光回溯更多年前，也是在冬天，她來機場接我到她家（不是現在的敬老中心）。那晚卻碰到大樓電梯首次發生故障，她住在十幾樓，我們在大廳等待約半小時，看似無望修復，只好一起扛著我的大行李箱，兩人賣力地抬行爬樓梯，之後幸遇一位大約二十歲的大學男生願意幫我們，且拒絕小小的謝金，深感人情溫暖。第二天清晨我還在睡覺，董阿姨即已拿著小甜點送去給這位陌生卻有善心的男孩。而當我回台後，才知道董阿姨心臟不好，冬日夜半，她為我扛行李與爬樓梯的身影一直烙印在我心底，那是愛心與義勇的形象。

城市，在我眼前閃耀出人情的魅力與光彩；城鄉，最美的不僅在自然景色，也在「人」。祝福董阿姨安朗健康，永遠生動示範出最美的城鄉色彩。所幸，我們能相識聯繫，在世間沒有擦身而過。

董阿姨的內心就是一座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