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 （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專任教授）

「安樂死」的迷思與盲點之五：尋求「安樂死」的真正原因其實是「生命的無意義感」（續）

從美國到歐洲各國，就那些「安樂死」與「醫師輔助的自殺」已經發生的實際案例而言，表面上的理由是為了追求「死亡的自主權」及維護「死亡的尊嚴」，聽起來相當冠冕堂皇且義正詞嚴，但是經過仔細檢視，卻發現其背景因素不一而足，有種種不同的表面及隱藏理由，當然共同點就是「一心想死」。而令人驚訝的是，那些「被安樂死者」並不全是因為惡疾絕症到了末期，也不必然是由於身心承受極大的痛苦，真正符合這樣程度的病人只占其中一小部分，而且這一類的病痛問題大都可以透過安寧療護的臨床措施與照顧，得到相當程度的緩解。

隱藏在「安樂死」諸多表面理由背後的真正共通原因，其實是一種灰暗無助的「生命無意義感」，這是現代醫療科技無法解決的困境與難題，但這並不表示就完全無解，而是要回歸到生命的靈性或宗教探索層面。當一個人的「生命無意義感」醞釀累積到達一定程度之後，就會認為自己生命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絕路，活著沒有意義、沒有前景，而產生想「一了百了」的「自殺欲求」。

當然末期絕症或難忍的病痛，有可能會引發或者加重病人的「生命無意義感」，乃至於「想死」，但這當中並不存在絕對必然的因果邏輯，其人格特質以及人生觀是關鍵因素。在現實生活中，往往有病的人活得很堅強，而沒病的人卻活得不耐煩，所以病痛本身並不足以構成「想死」的真正理由，「生命無意義感」才是背後的原因。

為什麼「安樂死」與「醫師輔助的自殺」有「市場」與「顧客」？

一個人即使「想死」，但是要真正採取行動「自殺」，除了要有足夠「勇氣」外，最大的挑戰是，如何在「技術層面」上很「有效」地達到「理想」的自殺目的，這是相當「高難度」的事情。這裡所謂「有效」而又「理想」的意思，包括了「效率」及「效能」，前者意指在時間上能夠快速，後者意指能夠無痛苦而有尊嚴地自殺成功。

很顯然，跳樓、上吊、臥軌、投河、槍擊、服毒、塑膠袋套頭等等，不是太慘烈，就是太痛苦，而且死相難看，都不是「理想」且有「效率」的自殺方式。我在上周的專欄文章中提到韓福瑞（Humphrey）的著作《最後的出口》（Final Exit），他在書中提到很多人寫信問他，如果採取某種方法或方式自行了斷好不好？有什麼方法（方式）可以優雅而無痛苦地自殺？或者請醫師協助自殺最好？書中有一章標題為“Death Hollywood Style”（好萊塢式的死亡），然而作者認為電影及小說裡所描述的死法不切實際，不能當真，並不鼓勵採用；另一章標題為“Bizarre Ways to Die”（怪異的死法），羅列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自殺方法，都不符合有效的理想死法。

此外，對某些末期重症病人或身障者而言，他們不一定有行為能力可以自行採取行動自殺，所以必須獲得他人的協助，才能完成自殺的心願。其實不論有無行為能力，要想能夠有效、無痛苦、優雅地自殺，必須要有某種專業的知識與技術才能成功，這也就是為什麼「安樂死」與「醫師輔助的自殺」會應運而生，而且有「市場」及「顧客」的原因。只要有需求就會有供給，這是自古以來的市場法則。然而，市場的產生與存在，並不意味它就是合理或合法的，就像是毒品氾濫與槍枝氾濫的情況一樣，並不意味其存在即是合理的。

「安樂死」的迷思與盲點之六：「安樂死」尋求者與推動者的斷滅見──完全看不到「生命的未來」與「未來的生命」

接下來，我要再為大家進一步分析隱藏在「安樂死」現象背後的最根本問題，亦即生命觀的建構問題，這是涉及「安樂死」如何能夠真正解套的思想問題。「安樂死」問題的真正解套，是在哲學思考探索與宗教靈性開展的層面上，而不在醫療的層面上，醫療科技反而是產生問題的根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