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春榮

種樹引鳥。古人種梧桐，招來鳳凰；自家庭院種鳳凰樹，引來白頭翁，引來清晨的鳥鳴園更幽，引來風定葉獨落的驚鴻一瞥。

夏日亭亭如蓋的鳳凰木，披枝散葉，燦綠中靜靜爆出鮮紅蝶形花朵，唱出驚豔的飛翔之歌。枝梢林間，兩隻白頭翁是金陽下雀躍的葉子，嚶其鳴矣，琴瑟合鳴，聲聲滴溜啁啾，串出悅耳銀亮滑音，高處枝椏密葉掩遮間露出鳥巢一角。

分明是神仙眷侶，歡唱二人組。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生命的共鳴和諧，是最美的樂章。「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家在哪裡，心在哪裡。金窩銀窩，能情真意愜就是好窩。

烈日把午後的庭院打造成黃金。綠蔭草坪間的寂靜音樂，由白頭翁夫妻來演奏。不禁哼起經典老歌〈鳳凰于飛〉：「像鳳凰于飛在雲宵，一樣的輕飄。分離不如雙棲的好，珍重這花月良宵。分離不如雙棲的好，且珍惜這青春年少。」此際白頭翁參差其羽，夫唱婦隨，跳上跳下，由高往低處振翅，震動綠葉，拍出片片反光。此起彼落的唱和，清脆嘹喨，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盤，嘈嘈切切錯雜彈。」彈呀彈的，直覺「間關鶯語花底滑」的曼妙，「幽咽泉流水下灘」的天然律動。他叫妻來聽聽這同聲相應的絕佳饗宴。白頭翁愈飛愈低，愈唱愈熱烈，進而朝草坪前盆栽擺置處低飛盤繞。

妻提醒他事有蹊蹺。

他慢慢走近，白頭翁飛回低空枝梢。驚見羽翼未豐的雛鳥在盆栽間似有若無的回應。低空枝梢上的熱烈唱和，不是「小弦切切如私語」，而是「銀瓶乍破水漿迸」的激烈！

他旋即搬來庭角的鋁梯，護持幼雛，重回牠溫暖的家。走出自我感覺良好的鳥鳴聲，他歉然記想國中黃昏從台南圓環搭車回新化，結果搭到善化；只好再從善化搭回新市，再從新市回來；經過這番折騰，早已燈火通明，八點多了。一下車，見母親佇立車站，叫他的聲音分岔，抖顫不已：「你不是該六點就回家？」看著車站日光燈下母親驚悸蒼白的臉，他一陣揪心歉然，鄭重告訴自己：「不貳過，不能再搭錯車。」慈母心，豆腐心；身為獨子，何忍再讓母親惶恐擔心，在驚慌中呼喚你的名字，久久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