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貫中《三國志通俗演義》謂:赤壁之戰,操敗,投華容小路而退,得見關羽守關,心知諸葛亮必設下重兵埋伏,曹操在劫難逃,然關羽念及舊情,故特放曹操一馬,讓其安然過華容道。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一文中評價關羽華容道上釋曹操一節,讚關羽「義勇之氣可掬,如見其人」,然而,此乃小說家言,正史並無徵記。
裴松之註《三國志》引《山陽公載記》云:「曹公船艦為備所燒,引軍從華容道步歸,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陷泥中死者甚重。軍既得出,公大喜,諸將問之,公曰:『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備尋亦放火,而無所及。」曹操赤壁之敗,雖軍力大損,但兵力尚在,不至於如羅貫中所描繪的那麼狼狽不堪。
清.章學誠在《章氏遺書外編》,病其「七分實事,三分虛構」,以致觀者,往往為其所惑亂。另外,《山陽公載記》的作者樂資似乎有意在末尾替劉備補上一筆,不知是否應和曹操之語?
雖說關羽華容道上放曹操,是羅貫中以虛惑之筆亂觀者,實亦有所本。陳壽《三國志.蜀書.關羽傳》云:「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既而遼以問羽,羽嘆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遼以羽言報曹公,曹公義之。」由此可見,羅貫中設計如此橋段,使關羽扼守華容道,俾得縱之,借此彰顯關羽「義勇之概」(魯迅語)。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上說羅貫中對關羽「特多好語、時時如見」,足見羅貫中對關羽之偏愛,亦見關羽當時在民間的聲望了。
我們不妨發揮下想像力。假設歷史當真是關羽扼守華容道,關羽會放曹操一條生路嗎?以吾之看法,關羽不僅不會放曹操一馬,且欲殺曹操。
人情之往來,利益相交也;略念人情債者,或以利益所還;薄情者,自然利疏人涼。恩之輕重,當以性命所沉耳。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此乃人情是也,故疏。又,一夜夫妻百日恩;此為恩,卻為輕。《雷峰塔奇傳》中白素貞為報許仙救命之恩,多有磨難,蓋以受許仙之厚恩。
《關羽傳》云羽「奔先主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關羽殺顏良,還之曹操以情;若在華容道短兵相接,則各為其主,關羽當欲殺曹操,以報劉備之厚恩。
世人論關羽華容道釋曹操為是非,蓋因分不清情與恩之區別,亦受「朝代思想所鉗制。漢武帝劉徹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此之後,儒學是中國封建社會思想之根源,在此根源上,歷朝歷代因統治之需要,官方思想亦大不同,比如兩漢為經學,宋元明清則為程朱理學。
因此,官方思想之大不同,造成的國民性亦不同。不可以其時的國民性,妄斷彼時的國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