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李碧君

車路兩旁高樹參天，我們披著繁葉細縫隔濾的斑斑殘光，在門多薩（Mendoza）踏著單車，往葡萄莊園挺進。我們騎著單車駛進莊園閘門，輾過凹凸不平的碎石路，穿梭一排排依附支架而生，飽滿透亮的馬爾貝克（Malbec）葡萄，我們知道葡萄酒莊到了。從大門到種植園盡頭的品酒餐廳，約莫十分鐘的路程，我們泊好單車，舉目放眼望，翠綠葡萄在陽光下顆顆閃耀，連綿不絕，彷彿連接遠處雪山。到了酒莊不免俗的要品酒，呷一口醇香的葡萄酒，發酵果香迴繞齒頰，連呼出的二氧化碳，也是醉醺醺的氣味。

這是阿根廷的味道。醇厚甜美，卻藏不住骨子裡酸澀。

國家的金漆招牌

阿根廷當地流傳一則自嘲的笑話，說道：「上帝創造世界後，有人請祂賜阿根廷美食，上帝便給予肥美牛肉；那人又說，請賜阿根廷美酒，上帝就贈送醇香葡萄酒。旁人不禁眼紅投訴，偏心！上帝為什麼特別眷顧阿根廷？面對質疑，上帝悠然笑說，其實只要放些阿根廷人進去，他們就會破壞所有好東西。」

阿根廷得天獨厚，地理多變氣候多樣。南美洲第二大河巴拉那河（Río Paraná）流經此地，環境豐饒加上水源不絕，滋潤農牧物種生長，當中牛肉與紅酒，更是此國農牧產品的代表。原產法國西南部的馬爾貝克葡萄，本是下等貨色，來到阿根廷，依靠溫差大且氣候乾旱的安第斯山脈，搖身一變，成為這裡最重要的葡萄酒品種。阿根廷釀酒產業世界排行第五，這豐沃的土地滋養約一千五百家酒莊，難怪政府在二○一○年宣稱葡萄酒為阿根廷的國酒，成為這個國家的特色。

至於當地的畜牧產業，潘帕斯草原（Pampas Steppe）水土充足，出產牛肉品質數一數二，早於十九世紀末，配合鐵路運輸及冷藏技術發展，是帶領阿根廷經濟起飛的重要產品。時至今天，阿根廷牛肉仍是國家的金漆招牌，其軟實力不容忽視。不過，由於國內每人每年消耗約五十五公斤牛肉，本土需求大之外，美國等進口國限制牛肉進口數量，這些因素導致阿根廷的牛肉出口量已大不如前。

畜牧業及葡萄是上帝賜給阿根廷的禮物。諷刺的是，衪是西班牙人的上帝，送禮物時，就吝嗇眷顧拉丁美洲這塊遙遠國土。胡胡伊省（Jujuy）裡的聖方濟各小教堂（Iglesia San Francisco de Paula, Uquia）掛著九幅天使像，這些天使皮膚蒼白，插著南美紅鶴的粉紅雙翼，臉容祥和，卻挾著刀槍。這似乎是某種暗喻，關於過去、現在，甚至是未來，打開潘朵拉盒子，權力與欲望教阿根廷人不斷鬥爭，破壞所有好東西，也破壞南半球這美麗的樂園。

為生活買美鈔；為生活賣美鈔

在阿根廷生活的日子裡格外小心自己的錢財，衣服底的貼身腰包暗藏美鈔以備不時之需。我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Buenos Aires）的唐人街穿插張望，企圖在熟悉的華文招牌裡尋找換錢小店。除了唐人街，佛羅里達街（Calle Florida）有很多投機者（Arbolito），光天化日下拿著厚厚一疊阿根廷披索（Peso）遊蕩，等待遊客光顧、兌換，可是換到假鈔風險極大，往往令人望之卻步。

費南德茲（Cristina Fernández de Kirchner，1953—）於二○一一年成功連任總統後，為解決外匯儲備減少問題，開始外匯管制，並以有形之手設定匯率價格。披索真正市場價格，跟政府所訂的相差愈來愈大，貨幣黑市交易應運而生，當地稱為藍市（Blue Market）。儘管政府會調整官方匯率，但仍敵不過藍市價格瘋狂飆升。

每當遇上談得來的旅人，大家總交換情報，以得知各地最新藍市匯率，好些朋友在銀行以官價換錢，匯率為一美元兌五點七披索，跟黑市價格相差幾乎一倍。

旅人們都知道，若要兌換錢一定要來唐人街，這裡的信譽良好，讓我們在金錢的兌換上更顯放心。只不過沒有經驗的我們，到了唐人街宛若無頭蒼蠅，在兌換上四處碰壁。我們頂著烈日尋找，半小時後仍毫無頭緒，最後決定到華人超市問個究竟。

來自台灣的老闆娘，手指頭在計算機快速飛舞，邊用西班牙語跟當地人交談，突然回頭用國語，劈頭問我們要換多少。她反覆揉算霉爛的披索，皺著眉頭的解釋面對波動的匯率自己生活的無奈：「說實在話，現在匯率這麼差，我實在不想換美鈔，不過沒有辦法，我們買貨付款需要美鈔。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根本賺不了多少。買賣貨物後，我們還得趕快換掉手頭上的披索，天曉得下一秒，會貶值到什麼景況？辛辛苦苦賺來的錢，轉眼隨時變得一文不值。但只有換回美鈔才能保值，怎樣的不划算也只能咬著牙苦撐下去。」

除了遊客和要出國的當地人，不少阿根廷人會如這位台灣老闆娘，為了令手上僅有的微薄薪水保值，忍痛在藍市換美鈔。諷刺的是，外匯管制未見成效，效果更狠狠嘲笑這個政策。阿根廷這個地方，在銀行以外的地方換錢是違法行為，但不少人為了換得更優渥的價錢仍鋌而走險，為生活買美鈔，也造就為生活賣美鈔的人。

二○一三年十月黑市匯率為一美元兌十披索，時至今日的二○一六年初，更達一美元兌十四披索，這反映阿根廷的國力，在出口的需求下匯率不斷的妥協，也加重人民的生活負擔。

老闆娘最後一次結算手上披索，確保數目無誤後交給我們：「你們快放好鈔票，這幾年經濟低迷布宜諾斯治安很差，搶劫是家常便飯，就算當地人也不能倖免。」我們惴惴不安離開超市，薄薄腰包變得厚實。三張百元美鈔，變成厚厚一疊中看不中用的披索，但我們並不因此感到富饒，只是有著五味雜陳的感受。原來在阿根廷生活，如此不易。

「阿根廷，別為我哭泣」

「這是粉紅宮殿（Casa Rosada），阿根廷總統的辦公地方。我們的費南德茲女皇，每天穿戴一身珠光寶氣，坐直升機駕臨官邸。她總是高高在上，對廣場上人民種種訴求置若罔聞，彷彿與她無關。」免費導賞團的導遊是女大學生，一頭濃密烏黑長髮，鮮紅汗衫窄身牛仔褲，每當說到費南德茲，瘦長臉孔立時咬牙切齒：「她是個混蛋！打著社會主義的謊言中飽私囊，阿根廷經濟給害得一團糟，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費南德茲厚顏無恥，說話不經大腦，如果不是基希納，她怎可能當上總統？」基希納（Néstor Carlos Kirchner，1950—2010）是費南德茲的丈夫，阿根廷的前任總統。丈夫跟妻子這政治組合，在阿根廷不是新鮮事，其來有自。

一九九六年，美國流行音樂天后瑪丹娜（Madonna）收起前衛打扮，穿上雍容套裝，飾演阿根廷奇女子艾娃（María Eva Duarte de Perón，1919—1952）。電影裡的艾娃站在陽台接受萬民膜拜，含淚唱出〈Don’t cry for my Argetina〉。瑪丹娜甜美聲線劃破時空，跟艾娃身影彷彿重疊，這分柔情牽縈人心成為世界電影的經典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