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默子

不管工作多忙碌，每半年我都會主動至診所看牙，鄉下地方的牙醫診所很貼心，連周末都有看診，記得多年前，有一次我八點半前就到現場掛號，一到那裡，已經有兩三位長輩坐在那裡等著。

診所唯一的護士兼掛號小姐準時出現，一陣小忙碌後，就等女醫師來看診。小小的候診室裡音樂飄揚，書架上也擺放了不少書籍雜誌，每次來看牙醫最大的收穫，就是可以好好坐下來看幾本好書。

候診時，我左右兩邊各坐一位老奶奶，一個八十五歲，一個八十歲，很榮幸和兩位老菩薩比鄰而坐，就聽著兩位老奶奶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起來，融入聊天行列後，才知兩人才剛剛認識而已。鄉下老奶奶就是這麼容易交朋友，感覺像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可愛極了。

其中一位年長的阿媽手上一團衛生紙不時擦拭著眼睛，一邊對我說，從她家來鹽水鎮看診不是得麻煩親戚載她來，就是要花三百元坐計程車來，像昨天去柳營奇美看眼睛就花了五百元。出門都得雇車，因為鄉下地方搭客運太麻煩了……話鋒一轉，說起她的身體狀況，脊椎嚴重側彎，無法久坐，牙齒掉了一半又不能拔，因為服用骨骼藥就會血流不止……

我好奇地問她：「自己一個人住鄉下會不會太危險？有兒子在台北，為什麼不去跟兒子同住？」「台北我住不慣。」「他們常回來嗎？」「一年回來一次，有時連一次也沒回來。」「為什麼？」「我那兒子異想天開想選里長，花了一大筆錢，欠了一屁股債，還是選不上，沒錢還，就把家裡的田產給賣了，連老宅都抵押借錢，我每個月七千元的老農津貼都不夠繳利息，幸好女兒一個月還補貼兩三千給我，兒子就像事不關己一樣，家裡沒錢可挖，是不可能回來了……」

另一位奶奶則是很樂觀，家境貧困，還生養了八個女兒，先生在四十七歲就死了，連後事都還得靠里長及公所幫忙處理。每個女兒只間隔兩三歲，想到如何把她們養大就難過，加上婆婆很強勢，把她打工的收入全收到自己的口袋裡，她想跟婆婆要五元買手套鞋子都不行，只好赤腳空手去田裡受寒受凍忍受日晒。就這樣含辛茹苦三十幾年，目前一個人住，資源回收的收入，加上老農津貼，日子倒是過得很自在。她說：「一個人的生活沒什麼不好，只要身體硬朗就很幸運了……」

聽著兩位老奶奶的敘述，同樣是獨居過日子，境遇卻有著天壤之別。這些年，我開始接觸獨居老人，而那位因為兒子異想天開為選舉債台高築的老奶奶，這兩年也成了我們關懷的對象。老人家眼力不好，根本已不認得我曾經和她在牙醫診所裡閒話家常。

每次去看她，心情一次比一次沉重，老奶奶如今眼力只有幾公分距離的能見度，因此，地板上常見掉落的白色藥物，手指頭也總是纏繞著ok繃，因剪指甲剪到肉而流血，鍋子裡燉煮的食物，更是叫人看了倒胃口，即便自己這樣，她還擔心著兒子如何在北部生活？看了真叫人不捨。

每到寒冬時，我最擔心就是這位眼力差牙齒壞的老奶奶，每次探望過，內心就更糾結了。畢竟有太多的個案需要我們伸出援手，落寞的身影需要的是長期的關懷，但蜻蜓點水一時半刻的作陪已是我們最大能耐。所以，只要時間允許，我一定盡其所能地給予這些孤寂的身影些許溫暖。小角落裡有著太多太多悲苦的故事，總是令人唏噓淚水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