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林明理

台東縣延平鄉紅葉村是棒球的原鄉，台灣人都這麼說。

然而，由於時空不同，到底變成什麼樣的風貌？我很好奇。只有真正到達紅葉部落，才能嘗到旅情的滋味。

於是，我們踏上寂寞的鄉間道路……隨著台九線和綠意的延伸，隨時有飽享山巒和白雲的饋贈，秋天的空氣清明，不像都會那樣的多雜質干擾。一切部落間平凡的聲音，此刻聽起來都美妙悅耳。枝上的雀鳥，互相歡唱，似妙樂。對面環擁著不盡的青山，著意引人，泉聲愈發變得清響了。

數代以來，紅葉部落谷中的布農族多在緩坡地默默地開闢田園、耕作。不料，八八風災重創了部落經濟。幾經沒落、困厄……好不容易才重建修復。但最近政府欲將整個部落的保留地與農耕地變為開發區，這讓當地住民惶恐不安。因為，部落一旦失去土地或淪為財團入侵，就會失去文化與未來。到底如何留下部落的根？讓紅葉部落回歸傳統與土地共生，是值得深思的。

我久久地佇立在棒球場旁，溫潤的風吹拂著我凝望的臉，我盡情地呼吸著隨風拂來的記憶，怎麼也停不下來。

紅葉少棒在一九六○年代曾揚名海外，也打響了部落名氣。然而，這古老的部落走過無數災難，走過輝煌的棒球年代，走過熱鬧的溫泉期……這些在四十七年前曾獲世界冠軍的十三位球員多已凋零，僅五人在世。他們歷經生計困頓，做過捆工、司機、攤販或雜工、農務等，有的因不得志而酗酒、車禍、病亡，幸運僅存的，有的做管理員或警察，令人不勝唏噓。

我踩著滿地的落葉，繼續前行……在偏遠的這裡生活的，大多是純樸的布農族人。這裡的原住民小孩對於運動多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加以位在紅葉國小內的紅葉少棒紀念館，是唯一可以緬懷昔日棒球英雄的身影和光榮的時光，所以是旅客們走訪紅葉少棒發源地之因。紅葉村，也因紅楓而得名，依然保存純樸原始的風貌。

當我看到紀念館內還高掛著「以石當球，以竹當棒，不怕烈日，不畏狂風，不畏暴雨，刻苦耐勞，嚴守紀律，百折不撓的紅葉精神。」這幾個字時，我再次被感動了，也為這些小將們的命運不濟而痛心。館內陳列紅葉少棒隊使用過的球具，已顯斑駁……那些珍貴的照片、文物與選手們的矯健身影，也將布農族文化與紅葉少棒隊緊緊地聯結在一起，突顯出原住民在台灣棒球發展史中不可磨滅的地位與角色。

雖然，紅葉少棒隊迄今也常在國際比賽中創下佳績，甚至也有職業棒球隊以台東為訓練地點，棒球風氣仍興盛。但是，旅客卻明顯銳減了。

「你今天生意好嗎？」我問。

「噢，我等你們都等到鬍子變白了！」紀念館前推著咖啡行動車的布農族原住民紅鬍子先生說。

我緊握著手中這杯特別香濃的研磨咖啡，深深地吸了一口風，就在這一瞬間，傳來小選手鏗鏘、響亮而又興奮的打擊聲，我從鐵絲網洞口，窺見了這一幕，仍存有一分莫名的激動，也感受了部落小孩的純真……我倆踏著落葉和步道，快步進入了紀念館。偶爾可以看到一兩個遊客走去，但轉眼間紀念館門前又空無一人，只有零星的攤販似乎在饒有興味地觀賞著這些寂寥。

黃昏的光線暗淡而靜，更加強了周遭舒適愉快的感覺。在我們享用紅鬍子夫婦免費招待的土產山蕉跟熱花生後，又到了必須告別的時候了。現在已無須用言語來表達我的敬意，因為我在他們身上看到布農族人，有一種堅強的淳樸的性格與親切待人的情誼。

是啊，這裡各處湧流的溫泉，使人聯想起曾經的溫暖和豐足，這種獨特的溫暖和豐足，正是紅葉村的生命。儘管眼前仍有許多難題正考驗著政府的智慧，但這裡有純樸的、辛勤耕作的族民，有呈現著深膚色、粗獷的勇士和溫淑的婦幼，隨時可以聽到鳥鳴的音韻和族人的歌聲……是啊，紅葉村是我旅途中最感動又感傷的畫廊。

夜，讓周遭安靜了下來，只有我輕輕地，闔上了眼簾。

整個晚上，我都在星空中捕捉昔日那些少棒選手們曾有的閃光、歡喜的神情，以及布農族民隱隱約約流露出來，卻比以前更燦然的溫情。整個晚上，我想起紅鬍子夫婦的身姿和他們的微笑。於是我明白了……

因為，我不會忘記，延平鄉紅葉村在早年台灣的棒球史上，發揮著重大作用的那些故事。這正因為紅葉村是布農部落和原住民的故鄉啊，那裡有我永不褪色的光采記憶。願命運之神長遠庇護著紅葉部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