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皮日休（西元八三三---八八三年），字逸少，自號鹿門子、醉吟先生，晚唐大詩人，祖籍湖北，農家出身，咸通八年（八六七年）進士，其貌不揚，因而改字襲美。

《全唐詩》有其詩作九卷，共三五三首。史載他在黃巢造反時，曾擔任偽朝翰林學士，因而《唐書》不立其傳，死因也不明；《唐詩三百首》中亦不錄其詩，與他交情甚篤的詩人陸龜蒙，也被排除在外。

其實，就詩論詩，這位詩人的作品，還真有其特殊的一面。他有當代詩人所望塵莫及的才情，對當時社會的沉痾、民間的疾苦、官吏的貪墨、宮庭的腐敗，都有深刻的描述，在詩文中表達無遺，而他自己正是一個觀察入微、事事精通的詩人，只要他的筆觸所及，總會把人間百態、社會萬象，吟哦得有聲有色。

他的詩，最突出的一點是有計畫創作，不像多數詩人都是「即興而作」；換句話說，他是有組合、有構想、有主題地創作一系列的詩篇，而且為數不少，形成特色，譬如：

他吟「七愛詩」，就以愛白樂天、李太白、元紫蘭、盧徵君、李太尉、房玄齡、杜如晦七人每人一首；吟「正樂府十篇」：卒妻怨、惜義鳥、橡媼嘆、路臣恨、農父謠、貪官怨、賤貢士、頌夷臣、哀隴民、誚虛器；「公齋四詠」：小松、小桂、新竹、鶴屏。

「酒中十詠」：酒城、酒鄉、酒星、酒泉、酒篘、酒床、酒壚、酒樓、酒旗、酒樽；後來又奉和增添「六詠」：酒池、酒龍、酒瓮、酒船、酒槍、酒杯。

他有一首〈閒夜酒醒詩〉，詠得很生活化：「醒來山月高，孤枕群書裡。酒渴漫思茶，山童呼不起。」那種情景，被他用四句詩描述得多麼自然！

此外，他還有「茶中雜詠」十首詩：茶塢、茶人、茶筍、茶舍、茶籯、茶灶、茶焙、茶鼎、茶甌、煮茶。任憑許多酒仙、茶聖，也沒有像他如此巨細無遺、計畫周詳、一網打盡，將酒和茶吟詠誦得這麼透徹。

試看他的一首〈茶舍詠〉：「陽崖枕白屋，幾口嬉嬉活。棚上汲紅泉，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後，中婦拍茶歇。相向掩柴扉，清香滿山月。」這種人家，生活得多麼瀟洒清幽！

更有「樵人十詠」：樵溪、樵家、樵叟、樵子、樵徑、樵斧、樵擔、樵火、樵歌、樵風。其中〈樵家詠〉云：「空山最深處，太古兩三家。雲蘿共夙世，猿鳥同生涯。衣服濯春泉，盤餐烹野花。居玆老復老，不解嘆年華。」

對樵家的生活和習性，觀察入微，刻畫細緻，真是了不起的詩人。

還有，他對漁家的生息，也瞭如指掌，漁具的用途、捕魚的方法，都有組詩吟詠，如詠網、詠罩、釣筒、釣車、漁梁、鳴桹、竹滬、槎暖、種魚、葯魚、舴艋、笭箵、魚庵、釣磯、簑衣、箬笠、背篷，幾乎把漁家所有的工具統統予以吟哦成詩。

更有意思的是他還以人生箴言、處世要領分別吟成組詩，有心箴、口箴、耳箴、目箴、手箴、足箴、動箴、靜箴、酒箴、食箴，組成一系列的箴言詩，這也是皮大詩人的創意之作。

在詩史中，真的還找不出第二位像他這樣「專題創作」的詩家。

皮日休吟詩時，除了很多都是與至友陸龜蒙（魯望）奉和之外，大多是先決定一項主題，深入了解，搜羅細則，廣徵資科，訂出子題，然後逐一作有計畫創作。唯有具備多樣才情的詩人，才能事事通曉，在唐宋詩家當中，像吟詠他如此有主題的「組詩」的詩家還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