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雨融


貌不起眼的窄巷是通往祕境的入口，原來那座一直不得其門而入的幽谷，就隱身在這平凡的巷弄後面。這一帶的風景名聞遐邇，許多人喜歡開著車來此遊玩，度過不長不短的假期，特別是都市裡的人，彷彿將這幾個背山面海的景點築成了心靈的驛站，透過沿途的停停走走，將平日裡積存在心底的東西與美景交換。

久仰這座幽谷美名，曾經刻意尋找過它的蹤跡，無功而返，這回卻偶然瞥見了那條不陌生的路上，竟掛著它的名字，我想也許是與這座山谷相識的機緣到了，而這條巷子則像支神隱的鑰匙，正準備打開潘朵拉的盒子……

我騎進窄小的巷弄之中，以探險的心情催促著油門「快呀快呀」，一路往上爬著。離開兩旁滿是住宅的小路，我嗅到了自然的氣息，隨著地勢的攀升，草木漸豐，迎面的樹林氣味，舒張了肺葉，鼓動著雀躍的心。路旁的指標緩解了我輕微的不安，鼓舞著我的前行，於是我繞呀繞呀，就想早點遇上那始終惦念的風景。

好不容易攀上了巖頂，來到停放車輛的廣場，我知道自己終於覓得了想望的風景。循著人煙來到了一座瞭望台，白色的瞭望台是通往谷底的階梯開端，在豔陽下光燦耀眼，我不由得眨了眨眼，才還原了它井然的面貌。在每一階樓梯上都嵌著一片紅色防滑墊，紅白相間如琴鍵般鋪設排列，和諧而雅緻，彷彿通向夢幻的階梯，閃爍著聖潔的光芒。

眼前的山谷在巍峨山林的環繞下，顯得空靈神祕，我俯身下望迂迴的長梯，彷彿深不見底。再遠一點可以看見幾顆豆大的身影，正用極緩慢的速度排列著往海的方向前進，還有一團跳動的小白點，在遠處的山徑間輕躍著，我隱約可以辨識出牠短小的四肢和尾巴，那是隻活潑的白狗。

我遙望對岸，兩面山林之間夾著一片汪洋，蓊鬱的山與湛藍的海形成一種對比。海上漂著一座熟悉的島嶼，以往我總在潮境公園裡望見它，這回首度從此處遙望，發現個頭大了不少、線條也格外分明，但依舊遺世獨立，姿態清高而孤寂。瞭望台上聚集了不少的人，他們多半以拍照的方式記錄這座山谷，而我選擇親自走一遭，就想看看山的盡頭、海的彼端。難得走訪此一祕境，難道只是觀望？

我輕快地步下階梯，迂迴而筆直的長梯又像是一隻盤旋飛升的龍。我一個勁兒地向下，似乎想一口氣衝到谷底一探究竟，然而彷彿走不到盡頭，谷底依舊深不可測……隨著步伐愈貼近地面，空氣也愈見凝滯，這時感覺不到風的流動，時間彷彿也停止了。四周悄無聲息，只剩鳥叫蟲鳴，人煙喧囂已遙不可及，眼前只有三兩人群和整座靜謐山谷，我恍如踏入了仙境。

我置身谷底小徑，仰望四面群山環抱，一片綠意，一面驚歎著空谷的幽靜壯麗，一面想像著高處的視角下，我已然成為這座山谷中的一粒沙。此刻我感受不到置身谷底的惆悵，只有著對自然的景仰與虛懷。

沿著唯一的步道前進，我來到一個岔路口，於是聽從心裡的聲音，選擇了向右，因為我嗅到了截然不同的空氣──鹹鹹的海風撲鼻，每前進一步就多添幾分溼度在空氣裡，令人心曠神怡。海風吹著我長長的卷髮飛揚，我任憑它隨意地梳整我的頭髮，我身倚圍欄與孤傲的基隆嶼隔海相望，近處幾塊滾著白色浪花邊的小石，鄰近而疏遠，不若遠方那形單影隻的島嶼，遙遠而熟悉……



我一面觀望一面步上一列稍陡的石階，它沿著山邊堆砌，從某個角度望去，它是一圈神祕的結界，地盡於此，海始於斯；再從另一個角度望去，它是一條天仙遺落的絲帶，同時連接著山、海、天。爬過了這條石階我到了山的彼端，是一面向陽的山坡，此時炙熱的氣溫蒸著我直冒汗珠，我快速地步下幾階石梯，蜷縮在一片樹蔭底下稍作休息，擦乾如雨的汗水後定睛一看，又是另一番天地。

我看見了山外的山、海外的海，遠方的山不若眼前的翠綠，帶點靛藍的色彩，海的彼端卻不那麼湛藍，在群山的環抱下蕩漾著粼粼綠波。幾座灰色堤岸橫豎錯落在綠意的港灣，紅色燈塔佇立在堤岸前端，招喚著漁船泊岸，幾艘並列的漁船，安穩的投身其懷。

我步下眼前的台階，眼界也隨之重返這座山谷之中。石階的盡頭是一個三叉路口，雖然上頭掛著指標，我仍不免擔心錯失了一處美景，於是放慢了步調，聽著互不相識的生人熱情的指引著。因為對於山林的熱情、對自然的嚮往，讓偶遇的陌生人彷彿一見如故，我一面聽他們笑談各自登山的見聞，一面往幽谷的方向前進。原來這闃靜的山谷除了自然的幽響外，還有溫暖笑語。

在山谷裡健行可不一定比登山輕鬆，它起伏的地形對體力是項不小的考驗。也許你剛攀上了一處高點，飽覽翠綠山景，而在步下幾階石梯後，又是一列陡坡矗立眼前。相對登山，則也許一路都在爬坡，卻可以選擇性的走多走少，爬升下降的路況也可以預期，因此心態及體力上都能有較充足的準備。所以走在山谷裡往往需要較多的休憩，但正因為如此景色也豐富多變，沿途的走走停停反倒也增添了不少遊玩的趣味性。

好不容易我們一行人來到了最終的幽谷，扶疏的草木遮蔽了光源，在枝葉間透著幽微的光束。空氣再度停止了流動，只淡淡地瀰漫著草木氣味與幽幽花香，不知名的花朵，黃澄澄的在樹林間點綴，花瓣上錯落著褐色斑點，好似飛舞的斑蝶迷失在靜謐的幽谷。不遠的山壁上懸著幾株淡粉色的花，青綠的花莖上垂墜著一排銅鈴似的花苞，貌似栽在仙境裡的鈴蘭，雖然它個頭比鈴蘭大了許多，也不知其名，但生長在陡峭的山壁上，含苞待放的姿態確有幾許空谷幽蘭般的高貴雅潔。這座隱遁的幽谷，果真空靈幽美如名，它旖旎的倩影將永恆地刻鏤我心，我滿懷感恩喜樂地踏上歸途。



回程的路上特別不容易，好在此刻的我已不是孤身一人。也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大家彼此結伴，以近乎一致的節奏同行，不願丟下一人踽踽獨行。即使是這樣沉默的共行，似乎也能為彼此減輕一些負累，此時，我彷彿可以理解他們笑談登山過程時的那股熱情，那是種難以言喻的、充實的喜樂。

當我再度返回白色階梯底下，天色已逐漸黯淡，我回望這座靜謐幽谷，驚歎著它的美麗與深邃……曾經錯失的美景，這回讓我偶然的遇見，並且感知了一切屬於它的美好，它的美多麼不容易，若非親身走那麼一回，又何以想見？它隱藏在幽靜之中的深邃與多變，若非實地探尋，又怎能覺察？

我奮力地爬上這最初與最終的階梯，多麼慶幸當初選擇了不只是觀望，才得以驗證了它的美名「望見幽美，樂以忘憂」。我騎著機車，乘上快意涼風，奔馳在山間小路，猶如清泠溪水奔流而下，懷著截然不同的心境，回到了那條平凡的窄巷，在熟悉的路口，我彷彿走出了神隱的國度，於是暗自立下誓約，要重返仙境再夢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