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漢寶德 總統府資政

近來政治人物喜歡提到一句話「居住正義」。連馬總統也在公開場合提到，未來的執政歲月要實現居住正義。這當然是一個很美好的期許，可是聽到這句話的人則因各有理解而露出不同的表情。老實說，在政府施政上，這是一句最難理解的話。

什麼是居住正義？難道今天在台灣居住不符合正義原則嗎？有錢人住比較華麗的房子是不正不義嗎？或者反過來說，沒錢的人沒有舒服的住處是不正不義嗎？仔細想想都不合理。在主張自由經濟的民主國家，大家努力創造事業，成功者就成為富翁，有錢人住豪宅是天經地義的事，失敗者無屋可住也是很自然的。大家很容易抱怨房價太貴，可是在自由市場上，價格與付款的能力有關，所以要抱怨沒有正義，實際上是社會上貧富差距太大，房屋的價格使低收入者買不起。真正要求在居住上有「正義」，那就要回到社會主義的政治制度。

國父倡導三民主義，其民生主義的內涵就是社會主義，有均富的觀念。所以來到台灣，以實施「耕者有其田」來達到「平均地權」的理想。這個計畫非常成功，建立起台灣經濟發展的基礎。以政治權力分配農田，使努力耕作的農人擁有自己的土地，而不被剝削。這樣的均富觀念很難實現在市民的居住上，因為住屋的成本大，又是生活的工具，與謀生的工具無關。所以解決民居問題比起農田分配要困難得多。

怎麼辦呢？只能「廣建國民住宅」。今天在政府官員口中的字眼：又是社會住宅，又是合宜住宅。實在很難為一般市民了解。其意義無非兩類，一是平價出租的住宅，一是低價出售的住宅。在幾十年前，概稱為國民住宅，就是由政府出資或補貼的住宅，解決都市居民的居住問題。如果沒有當時的國民住宅政策，我不可能在四十年前的台北市擁有自己的家。

在自由主義學者主政後，政府早年的新鎮開發與國宅建設計畫都放棄了。居住建築成為私營建設公司的商品，大量的興建，居住問題由民間自行解決。在經濟發展快速的那些年，民間富裕，自行買商品公寓也不成問題。政府偶爾蓋些國宅，反而不受民間歡迎。問題就在這裡：住宅確實是商品，使用者有自己的特殊愛好，可在市場上選擇。如果沒有私營住宅，政府建造的大多為成群的同類建築，千篇一律、外觀單調，缺乏鄰里、社區氛圍，有經濟能力的市民很不歡迎。可是由民間開發的住宅政策確實無法解決「無殼蝸牛」的問題。

其實社會主義的居住政策也不能完全解決人民的居住問題。民居的困局有兩大類，一是努力工作的市民，由於收入不足，無力購買住宅；二是弱勢族群，原來就沒有正常收入，或近乎無業遊民，當然談不上購買住宅。政府可以勉強幫上忙的是第一類。台灣朝野大聲疾呼希望解決的居住正義問題，實際上是指這一類，工作所得不足以購屋的大眾。他們努力為社會服務，所得不足以買屋，說明市場上房屋的價格太高了。所謂「正義」，是指房屋市場的合理性。開發商為了賺錢，把房屋當成富人投資的貨品，完全忽略了市民居住的需求，政府興建社會住宅可以勉強解決這一類市民的問題。但是對弱勢團體的居住問題要怎麼解決呢？富庶的日本，在上野公園的一角都保留了遊民的棲身之處！

說到這裡，可知自由社會「居住正義」的真義並不是由政府解決大家的居住問題，而是使市場上有各種價值的住宅使市民按自己的財力選擇。建造當代的貧民窟並不適當，利用推動都市更新，要求開發商在享受容積率獎勵中，撥出一部分，在適當的位置建造社會住宅，使各種收入層都有分享都市建設的機會。這樣做，是否比較接近「居住正義」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