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評貴

臉書是夢，也是實在的內裡。許多時候在此囈語，也小心的把這一條時間軸上一則則的動態，像蒐集落下的水滴，仔細的蒐集起來。「你看，就這麼多。」好像小時候，把寶特瓶從中剪了一半，放在家門口接雨，且興奮的看著手表，預計這一小時過去，這寶特瓶能接下多少雨水，那會不會就是這一整個城市，情緒的重量？多少時候，像是個天真的孩子，那個還未滿十歲的自己，手握著盛了一些雨水的寶特瓶，高興地向父母炫耀：「你看，好多雨啊！」這些可都是真正的雨水，城市的情緒。

時間過去，多少年後，我依然，依然是那個握著寶特瓶的孩子，只不過手裡握著的是滑鼠，螢幕成了寶特瓶上特有的顯示升降的記號，一滴滴的雨，則是變成一則則堆滿框格，好像一瞬間就可以抹去的生活片段。如同寶特瓶中那些一邊看著手表，一邊撐傘蹲在那裡，仔細蒐集起來的雨，彷彿什麼珍貴之物，在不久之後，覆手一翻，也可以盡數倒光。

這就是浮於網路之海的一張張面孔，臉書時間軸上的一則則動態、大頭貼，就像早年蒐集郵票般，將寄來信件的郵票小心撕下，浸泡於水面，看那規則鋸齒狀的邊角，黏附著信封白底的碎末，像泡軟餅乾碎屑沉浮於其中。那就是浮於海上的面孔，伴隨著語言的碎屑，全攪在這一小小水盆裡。那些年輕的自我意識的面容，亦會隨著時間，悄悄的變皺、軟爛，最後被撈起，置於時光之台上，曝晒一整個下午。才會理解到，生命炫彩的本質，最終也將被收藏於一格格護貝保存下的透明集郵，那就是記憶。

臉書對我而言，其實只是在各處網路裡閒逛之後，不知還能做什麼的消耗。在這裡的某種消耗，使得時間不斷變得稀薄，過往的那種充滿實感、不可思議向前感的生活，像窗櫺格子般快速前進的世界瞬間消失不見。在這裡，最詭異的是，大量的時間與空間都不斷被消融，過往行人、窗景都變得單調又似虛脫，如蛻下的蛇皮般徒留空洞的花色，虛浮的落在草地之間，彷彿遺棄和死亡。

但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情況，你不會明白此中的生活，是如何被拋進這巨大的滾筒洗衣機裡，被其中高速的水柱、強力的軸心馬達耗盡電量般奮力旋轉前進，最終只是不斷回到原點，以及那些五顏六色的生活全絞繞在一起，像在過另一個人的人生。但最後的最後，所有的一切也只是浮上水面的聚沫而已。通往最後真正話語的表達之最後時光，就像走在小時候旋轉變色的萬花筒裡，被那巨大、紛雜的細碎花色，困在一不斷變幻旋轉而你無法理解其意義的紙製捲筒中。許多時候，生命就這樣被稀釋成一抹淡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