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城開店的時候，媛媛的媽媽李莉在我們店裡打工。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放暑假的時候，李莉跟我商量讓媛媛跟著她來店裡。暑假不上學媛媛跟她後父在家水火不容。「她會乖乖的坐在吧台，她答應我的。只要不單獨跟我先生在家，她都聽我的。」

媛媛果然乖乖的坐在吧台的高腳椅子上，撅著嘴鼓著腮幫子瞪著叛逆的眼神，好像全世界都欠著她什麼。那是高一的暑假。

有一次午餐巔峰時期，我忙著帶位收錢接電話，跟等拿外賣的客人道歉讓他久等。媛媛去廚房把外賣拿出來。我後來謝謝她，她抿嘴一笑「沒事。」我誇獎她笑起來比撅著嘴漂亮好多。

一個暑假過完，媛媛的嘴角鬆潤了，腮幫撫平了，眼光柔順了。笑著比撅著嘴的時候多。高二開學後，有天深夜她跟後父鬧得鄰居叫了警察，李莉把她送到我家過夜。以後這樣的情況三不五時會發生一次，媛媛在我們家過夜的時間比在她家的時候多。

媛媛其實是標準的好學生。她人聰明伶俐，功課好運動棒。她以極優異的成績高中畢業，申請到 UTAustin 讀會計精算師。

高中時媛媛認識一位同校男同學陳，媛媛告訴我她非常喜歡陳。陳卻是若即若離的，像大眾情人般女朋友變換不斷。我勸她選男朋友要選一個他愛妳比妳愛他多的才好。媛媛嘴一噘的說「我就是喜歡陳嘛。」陳對媛媛只是偶爾吃個飯看場電影；刻意保持距離，卻又不要一刀兩斷。

媛媛唉聲歎氣跟我說：「莊伯母，怎麼陳就不能多喜歡我一點呢！他把我排在女朋友的最後幾名，妳看我就那麼不讓人喜歡嗎？」

我拍拍她的頭：「媛媛啊，妳這麼年輕美好，將來總會碰到一個喜歡妳又值得妳去喜歡的人。」

媛媛長得五官清秀，劍眉鳳眼，鼻梁小巧，薄薄的嘴脣配上整齊白亮的牙齒。人長得不高，但是身材勻稱挺直。真要挑毛病，就是有些男孩子的英氣，缺少分女兒家的柔媚。走路都兩條胳臂手甩呀甩的邁著大步子，沒有女孩子一步一蓮花的優雅。

媛媛大學畢業，在聖安東尼奧的一個大公司找到精算師的工作。

她安定下來把一年前跟後父離婚的媽媽接來跟她同住。我們也退休從小城搬來達城定居，離媛媛工作的公司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媛媛感恩節、聖誕節有時自己來有時跟媽媽一起來我們家過節。

這時媛媛認識了公司裡一位美國同事科林斯。交往一段時間，媛媛就跟科林斯成為男女朋友的定位。

科林斯皮膚白皙身材高挑濃眉深眼，看著很是斯文儒雅的正派人。兩個人到我們家，從進門到出門彼此牽著的手就沒有鬆開過。我內心高興，媛媛終於遇到一位愛她的男孩子。

問起跟陳還來往嗎？「偶爾寫個短訊，通個電話。莊伯母，他大學沒讀完，跟他媽開餐館去了。唉！我們愈走愈遠了。」小小年紀歎起氣來心有千千結。這一聲歎息我覺得媛媛忽然長大了，告別了那稚嫩純潔的清純歲月；我一時竟有些失落的惆悵。

跟柯林斯交往兩年多，媛媛覺得彼此該有進一步的打算。媛媛在大陸讀完初中才到美國，很多觀念還是有著東方式的保守內斂。自己年齡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比她大三歲的科林斯明白的告訴媛媛，他還年輕沒有安定下來的打算。媛媛說那還要等多久呢？我們總不能這樣一輩子一星期我到你這裡住幾天而已，你難道不希望我們天天住在一起嗎？科林斯說 why not？ 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天天在一起也行，妳就搬來跟我住好了。

兩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的繼續交往著。

兩個多月的前一天傍晚，外面雷雨交加。媛媛在電話那頭哭得稀里嘩啦像外面潑灑的雨水。

她說，科林斯跟他分手了。她哭泣的時候多，說話的時候少。

我請她周末來我們家散散心。我們跟她說話聊天，先生做她最愛吃的蟹殼黃。

她一遍一遍的問我：「莊伯母，他怎麼能這樣狠心，一點不顧兩年多交往的情分說分手就分手？莊伯母，妳說我到底哪裡不好，他要這樣對我。」淚水把半盒衛生紙都掏光了。

我但願手裡有根魔杖把科林斯變成一隻柔順的小羊，讓媛媛牽著他到那裡他就跟著到那裡。

我沒能找到魔杖，媛媛去看諮詢師，每星期兩次傾訴內心的疼痛。漸漸的她可以不必靠大量的安眠藥才能入睡。

科林斯消失了半年後，媛媛開始拓展自己的社交圈。她在網上認識幾位男士，也有見過一兩次面的。終究是除卻巫山不是雲，沒有讓她再動心的。

有一次她在電話裡跟我談了很長的時間。

她說：「莊伯母，我有些迷糊了。到底我該不該堅持要科林斯考慮我們的將來呢？看看我周圍的朋友們，都是一股新潮流的只顧眼前行樂那管將來路遠。朋友們之間流行著這樣一句話『delayed the adult, extended teenager behavior.』翻成中文就是『延後長大的時間，長保青春的歲月。』我認識的很多朋友，都是不要婚姻的形式責任，只享受婚姻的情趣生活。一位最要好的女朋友跟男朋友交往多年，也是女的要家庭男的說不必。後來兩人一起去看諮詢師。諮詢師竟然叫女的搬到男的家去。堅持了多年的她只好放下身段。他們現在的生活看來也還不錯。這樣看來，柯林斯對我不是感情的深淺；他並沒有新交女朋友，是他不能接受我把他的成人世界提前呈現在他的面前，他抓緊青春的命脈不肯放手。莊伯母，是我堅持錯了嗎？我是不是該融入這一群人的行列，做個隨波逐流的女子呢？」

我不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人，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式人。她跟柯林斯早就有同居的形式，我並沒有提出贊成或反對的意見。是否能接受她成為有名無實的太太角色，我沒有足夠的智慧解答這看似簡單實在繁複的問題。

但是我絕對認同這世界還是正常的家庭制度構建成我們社會的基層。

電話交談後的晚上，媛媛就寄來了電子信：「莊伯母：希望今天晚上的電話沒有嚇著妳了。我只是有些迷惘，周圍的人都這樣隨波逐流，我沒有把握會不會掉進這愈滾愈大的漩渦。」

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境界原本走得寂寞。永遠不要長大一輩子青春美麗是不能實現的夢想。每個人在夢想世界沉醉的時間長短不同，但是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媛媛冰雪聰明，她必能走出迷惘的雲霧，但見青天高闊白雲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