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崗上的故事

南來北往的人路過彰化，從山腳下的縱貫公路經過，會看到碧綠的八卦山巔盤坐的黑色大佛，靜靜的俯視眾生，這個地標早已深入許多人的心中，但對於這座具有豐富歷史的山，山崗上的故事，我們到底知道了多少？這座山現在本是旅遊重地，在歷史上也做過古戰場、也曾是埋骨的墓園、扮演彰化城的表徵，這些歷史經驗創下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山腳下的中山國小南邊，有一條通到中山里的路，為了培育此社區的導覽人員，近兩個月以來，常常走在這條小路，想著這個社區豐富的文化遺產，社區中有：百年老校中山國小、校園中的文學樹與歷史建築的北棟教室、辜家古墓、紅毛井、乙未抗日史料館、八卦山文學步道、大佛、賴和〈前進〉文學地標……等景點，這個社區裡戰後曾住過兩位重量級的藝術家，一位是曾獲得國家文學獎的現代詩人林亨泰，另一位是台灣前衛畫家李仲生，他們的足跡印滿著社區的小徑，他們的藝術精神在台灣的土地上繁殖，深深的植入人心，可惜這個社區的人卻不知道鄰居的成就，難道這是台灣人近廟欺神的習慣嗎？或是輕視本土教育的後果，沒有得到社區的珍惜。

我曾經花費了幾年時間，為林亨泰（一九二四──）寫過一本《八卦山下的詩人林亨泰》傳記，將其作品與土地的關係，以及他的新詩理論如何影響台灣現代詩運動，用其作品如何去實驗並建構台灣現代詩史，結合地緣與歷史去闡釋「始於批判」、「走過現代」、「定位鄉土」的呂興昌觀點，讓社區導覽人員，知道林亨泰曾在那段生活在半山腰的日子，也為此山寫過〈蟬鳴〉、〈賣西瓜的季節〉、〈八卦禿山〉……等作品。

告訴社區鄰居，戰後有許多現代詩人紀弦、葉泥、錦連、白萩……等人，都來過中山社區拜訪過林亨泰，可見林亨泰承繼了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先生的精神，為現代詩開疆闢土，學者兼詩評家蕭蕭稱：「林亨泰為福爾摩沙詩哲」與「台灣現代詩的理論家」，這個社區曾經有過一位現代詩運動的領航者。

藝術的播種者

中山社區中有一些房子是屬於彰化女中宿舍，被譽為中國現代繪畫先驅的李仲生（一九一二─一九八四），一九五五年遷居彰化的李仲生，就住在這個社區，長達二十二年的彰化女中美術教師的生活，讓他無後顧之憂地專注於前衛教學的落實，從不間斷寫作與繪畫的創作。各地慕名來請益者如過江之鯽。

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梅園冰果室、咖啡館、茶館的個別教學，以一對一精神傳精神的教學法。

從中國廣東省的李仲生，接受各種藝術思潮，如抽象派、巴黎畫派、超現實畫派等等；他的老師藤田嗣治是第一位成名於巴黎的日本畫家，影響李仲生的自由、開放、大膽、反學院式的教學方式，又融合日本浮世繪與西方油畫技法的創作，深深影響了李仲生的創作態度與日後的前衛教學，也因為李仲生的教學方式塑造出不少中國年輕一代優秀的藝術家。

有許多畫家說：「台灣如果沒有李仲生，現代藝術不可能這樣蓬勃，也不可能來得這麼早。台灣的現代藝術能與國際藝術潮流契合，李仲生是個播種者，他有資格被稱為台灣現代藝術的導師。」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尋找過去的八卦山記憶，越過「磺溪慈惠堂」，穿過一片林蔭走一段爬坡的山徑。

詩的初戀之地

到了國聲廣播電台時，憶起以前此地有一棟紅樓，現已拆除改建成一棟高矗雲天的公寓住宅，再往大佛的方向走去，看到從金馬路與中山路交接處移過來的賴和〈前進〉文學地標，這個地方以前是「八卦山溫泉」所在地，賴和常帶著孩子賴燊來洗溫泉。這裡也曾經是鐵道詩人錦連初戀的地方。

一九五○年錦連寫過一篇小說〈八卦山─浪人日記〉，用日記體書寫，場景就是「八卦山溫泉」所在地，他站在溫泉外，欣賞遠地的風光，曾寫著他所看到的場景：「……外面，橫跨過大肚山麓，迎面而來的風，確實強勁。霎時，那未抹髮油的頭髮，立刻被吹得蓬蓬鬆鬆，遮蓋了臉頰……遠岸，海邊疏疏落落的住家燈火明滅著。從烏雲隙間露出星光二、三點，照射在台中灰暗的銀光夜空中，使人不禁多瞧一眼。一陣陣涼風吹在因溫泉而熱騰騰的臉上，使我不覺得茫然而立。」如今五十年的歲月過去了，我站在錦連以前所站的方位，去感受場景的變化，風仍然吹著，看到的是高樓大廈林立，明滅燈光閃閃爍爍，溫泉也拆掉了、紅樓也消失了，可說是面目全非。

在錦連的這篇小說中，寫到與溫泉中的一位女孩相識與約會的過程，並在八卦山上約會，曾經約女孩在清晨的時間到「銀橋」會面，走到「豐樂亭」（太子樓）散步，並走到「能久親王紀念碑」（目前大佛位置）前，又走過「紅樓餐廳」下山，這些場景，除了「銀橋」還在，其他的都已拆除，如今讀這篇小說時，還能知道八卦山上的歷代景物的印象。

研究小說的許素蘭曾經在〈靜靜的悲哀─錦連小說解說〉中寫到：「……八卦山不僅成為錦連重要的生活場所，也是錦連詩、小說重要地景。」錦連以八卦山做為小說談戀愛的地點，敘述戀人在山上談情說愛的情況，特別去描述具有歷史意義的「豐樂亭」、「能久親王紀念碑」、「紅樓」、「八卦山溫泉」……，表現出具有地方色彩與歷史感。

輝煌的過去

錦連小說中的這場戀愛，並沒有成功，那位女孩因家長的反對離開了他，失去了愛情使他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但與那女孩的戀愛、擁抱的經驗，讓他開始寫詩〈接吻〉：「於窒息擁抱的紫色朦朧中／隱約傳來熟葡萄的芳香／／所謂戀愛是／理性的麻痺／感情的陶醉吧／／放開手腕冰冷的夜氣襲來／唇上仍殘餘著淡淡虛偽悔恨」這篇小說以第一人稱書寫，又用日記體書寫，小說的情節與故事或許是虛構的，然而場景是八卦山是千真萬確的地景，另外因失戀而寫詩，符合詩人林亨泰所說：「寫詩必須多談戀愛」的觀點。

走在八卦山上的小徑中，心中浮現許多山上的故事，我將把這些故事傳遞給中山社區的居民，告訴他們要好好去了解社區的生活歷史，有一天有朋自遠方來，就可以告訴他們這座山頭上，輝煌的過去以及作家們為這個山，所寫下的詩詞或小說，並認真去閱讀這些故事，了解在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