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惠中寺)
一個塑膠黃白花祭悼的小花圈,孤立在溼冷的冬雨裡,大年初一,我行經崇倫公園,觸眼瞬間,霹靂啪啦燃爆一大串驚訝。原來,還有人在關注。
半身小銅像有石碑底座,碑面刻著「忠勤足式」,後面的碑文記載著英勇事略。
陳俊宏,消防員,八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台中市夏威夷按摩院火災中殉職。得年二十四歲。
這公園是我的生活場域,近十年,我有時摳摳碑上的廣告貼紙與鳥屎,有時記得經過時就行個禮,有時會想當年北港出了一個消防員,不僅全家是全鄉鎮都榮耀吧,有時覺得他會寂寞嗎,有時認為他根本不會,因為這公園常有小孩嘻戲、老人運動,四季不同花開,空氣浮盪悠閒;讓民眾安好,一向就是他這族群勇於付出的唯一理由。
人的性情樣貌際遇有萬千種,但超越這些具體世相,我常感到有些人靈魂深處,天生纏繞一股英雄氣,走向凶境險地,用不同的形式去對陷險無助的人說:「我帶你出去。」搶命救人,要撒旦讓步,要上帝妥協,他們稱做「消防心」。
陳俊宏沒空像我想這麼多,他的同袍說他一直都是個盡職務實的人,無論那一天,或是每一天。
年輕人的網路世界比奇鬥炫競繽紛,有位景文高中的男生,平日最常上的網站卻是 「紀念殉職員警全球資訊網」,到底怎樣的內容會讓這「怪咖」如此著迷?有一天,好友忍不住上網窺探,發現是一百多幀黑白遺照,以及殉職人員基本資料與殉難事蹟簡述,第一時間,那好友認為腦筋有問題啊成天看這個,真令人百思莫解,但不知為什麼,那好友自己卻也開始愛上這個網路忠烈祠。
忘了他們兩人中那一位,後來真的去報考警校但並沒有考上,真實人生終究不是電影,可是,我難忘的是「真的去報考警校」這件事。
在文學課,當我說「感動可以教」,所有聽眾都露出「怎麼可能」的眼神,但我一點都不遲疑,生命本來就是這樣,與萬象交接,有些東西亮而浮,有些東西厚而遠,那厚遠的,厚到沉到心底就像埋進一粒種籽,遠到,它一發芽抽長,就比較能一直朝著藍天的方向。
記憶會自動塑像,從空間展延到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