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晴，暖。也許是因為情人節，河岸清朗，辦公室女郎挑選最鮮紅的高跟鞋，幾乎將紅色的電話亭也比下去，色彩堪與湛藍的天空互為對照。

我隨著下坡的街道來到聖保羅大教堂，再往西沿泰晤士河北岸道信步而行。異國情調的獅身人面像雙雙守護著埃及方尖石碑，而我遠望對岸的「倫敦眼」將歷史與時間循環，紡織著行人的生命。「倫敦眼」旁邊是倫敦市政廳，部分已畫為電影博物館，當中有小津安二郎的展覽，繼續探詢傳統的人在現代世界如何淡然自處，這一邊的大笨鐘下是西敏宮，國會議員也許在雄辯滔滔，可是我沒有資格像梁啟超先生般旁聽下議院、逸話巴力門了。

我跟獅心王理查的動態背道而馳，沿路折返岸邊的Somerset House，參觀科爾陶德畫廊（Courtauld Gallery），如願以償看到馬奈（Edouard Manet）的名作《女神遊樂廳的吧台》（A Bar at the Folies-Bergere），對照福柯的闡述，看馬奈如何安排不同觀看者的位置與視點。然而，我更喜歡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的《刺殺殉道者聖彼得》（The Murder of Saint Peter Martyr），除了血腥的暴力，我還看到肉體的忿然與靈魂的純潔。

中午的特拉法加廣場遊人不少但並不擁擠，站在半空中的納爾遜將軍應該很孤獨了。我攀上基石，倚著銅獅子，看著遠處無聲的大笨鐘，匆匆地吃便捷的午餐。香港匯豐銀行門前也有銅獅子，好像是遠東遺留的一對失落子嗣。

今天的任務是看畫，英國國家畫廊（National Gallery）、國家肖像畫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和泰特英國美術館（Tate Britain）都一一參觀過了，確實有點太過頭，有必要擇日重看（最終因為時間不夠未能完全達成）。布萊克（William Blake）、前拉斐爾派、透納（J.M.W Turner）和培根（Francis Bacon）的名作逐一相認──記住了嗎，我的眼睛忽然變成了一部數碼攝影機。

下午看白金漢宮（Buckingham Palace）的守衛換班，自嘲其實無甚可觀，權充片刻暫休。六時正，三個美術館都關門了，是時候回到市中心的查令十字路。萊斯特廣場（Leicester square）是電影院的集中地，情人節的晚上，一如每個平凡的日子，人們在此相約、聚集、離開、分散。我是看熱鬧的人，漫無目的地在閃光與夜影中緩緩行走，直到親切的唐人街，那裡張燈結綵，農曆新年的氣氛依稀存在，漢字像失落的兄弟一一湧到眼前，但我遊興將盡，還是鼓起餘勁一路走回英王十字車站旁的旅舍。

也許是因為情人節，熱鬧的地方更加熱鬧，冷清的地方更加冷清。我和你在街角不經意對望時，好像有話要說，但彷彿大家心裡知曉，其實，並沒有任何特別的用意，尤其是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