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經常「撿」回學生,餐廳、商店、網路、喪禮,或維修電腦時、或訪春的芳華小徑……而你,二十多年過去,與眾不同的特質,曾經深印腦海,卻千迴不遇。
你高二,跟一般風馳電掣的男孩很不一樣。那天第四節課,檢討完考卷,還差兩、三分鐘下課,我要你們再查查看有沒有問題。一個臨窗的孩子,若有似無的往樓下張望,像發現寶物似的,扭頭向內低吼一聲:「來了!」本來就蠢蠢欲動的大男孩,咻地趴了七、八個到窗邊。「正喔!正喔!」狡黠狂笑,瞬間燎遍全班。我好奇,循著眼光往下瞄,一個送便當的歐巴桑,頂著冒煙的火球,正騎車經過圍牆,彎入校區。
不論年齡、美醜,是個異性,男校的少年們就極盡誇張,鼓動血脈,狂飆曖昧的情欲。青春果然是天地間最澎湃的姿影。
我注意到你,光著頭,危坐第一排正對講桌的位子,你恆常的角落。平和無邪,面目凡常,不掀一絲漣漪。
聽過你的故事。周末下午想約人去球場,單車前放個籃球,到達同學家門口,不按鈴也不叫喚,門前繞三圈:「有緣他會出來,無緣自個兒打也不錯。」
當各社團忙著與女中聯誼;男生刻意凸顯校名,騎著單車,遙遙尾隨心儀的白衣黑裙;你已經拉開獨行的履痕。他們多的是在作文簿裡不知所云,或高談抱負,就你語帶禪機,字字佛香。
「和尚」之名不脛而走,沒見你申辯什麼。
生活面貌看似一泓清澈,文字間偶有強烈的宗派質疑,及超齡的人性觀照。為了讀你,我買回一落佛書,生吞活剝,企圖以粗淺的見識與你一同尋找生命起落,心虛的答辯禪宗公案。
作文簿發回,講台上下會心頷首,大有佛陀拈花,迦葉尊者微笑的意境。
後來我調職台中,你升上高三,半年後寄來一本,在彰化找了兩家書局才買到的《拯救佛陀》,宋澤萊著。考大學的當下,仍然沒忘情苦集滅道。
那些年我腳步匆忙,竟不曾關懷人際關係困惑過你嗎?理想與現實迷茫過你嗎?獨行歲月孤單過你嗎?我們交會的時光只有一年,然後舉步,不曾相逢。
時光漫過柔美的黃昏,我站在北窗,下眺市街暮景,想你。後來的你,是隨俗入化染了塵緣?還是堅持腳步踏向佛門?是昂揚鬥志屢仆屢起?還是根本要的是一簞食一瓢飲的無悔?誰能告訴我,後來的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