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魯的攝情布拉格」上看到基金會柯一正董事長在一雙兒女的陪同下，指著「孩子的第一哩路——還有三個鄉鎮」背板的照片，想起五年前，柯導手術後蒼白著臉出席「三一九藝術下鄉」的首發記者會的情景，當時我對站在一旁的李永豐輕聲的說：「既然要做，就要堅持到底，不可以半途而廢……」

五年過去了，當初預計三年完成的「三一九鄉鎮」，現在只剩三個鄉鎮。

十二月三日夜晚七點，萬里國小將是最後一個鄉鎮的演出，孩子的第一哩路走到「萬里」終於圓滿完成。我實在不敢想像當晚現場的情境……

陳芃蓉會來嗎？當初即將調離二林國中，為了讓紙風車的演出作為告別當地鄉親和孩子們的禮物，天天外出募款，為了回報二林人對她這位外地老師的照顧和熱情，就算調職前無法募齊三十五萬，以後還要利用周末回來二林繼續募款的陳老師，她會來嗎？

還有揹著三明治板募款，自己緊張到雙腳發抖，學生看到假裝不認識的黃泰旗老師，會和他那一樣「傻」得可愛的女友從林園趕來嗎？

誓言要讓紙風車兒童劇團越過高屏溪，帶著二十張海報、說帖走遍潮州各社區及學校的簡安富老師會來嗎？這位初聞潮州捐款終於湊足三十五萬，涕淚滿衣裳的當代杜甫，在最後一個鄉鎮的盛會上會不會又涕泗縱橫？

五年來，因為三一九認識了許多新朋友，有些留下了電話，有些握過手，有些有過簡單的交談，有些只是點頭打招呼，有些甚至只是眼神交會，可是都暖暖的放在心裡。這些朋友有的是記者，有的是來義診的醫生公會的醫師，有的是地方仕紳，有的是地方公務員，有的是義工，有的是帶著孩子來看表演的爸爸媽媽，阿公和阿嬤。

五年前當藝術下鄉活動展開初始，標舉不拿政府一毛錢，要用民間的力量將國家劇院的表演巡迴全國三一九個鄉鎮的大旗，難免招來議論，在沙粒般的小額捐款尚未聚成塔時，要不是一些熱心的企業和個人一鄉一鎮的捐助，為這個國民文化運動起了示範作用，「孩子的第一哩路」將會走得更艱辛。有時候看到劇團因為經費不足，演員還要兼任搭台、清潔、搬運……各種工作，偏鄉外島，披星戴月，從不叫苦，我想除了孩子天真的笑容外，就是呼應這些捐助者的心意吧！

讓我過意不去的，是我那一群有能力又熱心的朋友，除了捐自己的故鄉，太太的、媳婦的、鄰近的，還有「風馬牛不相干」的鄉鎮，只要需要，打個電話，問題就解決了。自己捐，還到處拉朋友共襄盛舉，就算遭白眼也不以為意。

因為三一九，金門成了徐靜、盧同聖的第二故鄉。

因為三一九，七美的事，好像也成了周皓和唐筱雯的事。

因為三一九，當年在報社擔任攝影主管、業餘擔任攝影義工的張大魯，萬萬想不到最後居然跟著劇團跑，從此天涯海角，只為記錄那一張張孩子的笑容。

因為三一九，星雲大師捐了一場大樹鄉，知道紙風車行政費用短絀，又捐了一百萬，還讓劇團幾十人到南部演出時夜宿佛光山，中部演出時住在福山寺，在東部演出時，食宿均由蘭陽別院供應。後來知道高雄、屏東有許多鄉鎮捐款嚴重不足，老人家把近年來信徒給他的壓歲錢，外加寫稿的稿費湊足了五百萬，就是為了讓這些偏遠鄉鎮的小孩，能像城裡的孩子一樣，也有欣賞表演藝術的機會。

當我打電話給大師說我們全國巡迴就剩三個鄉鎮，並且邀請他參加萬里最後一個鄉鎮的演出時，師父身體微恙，視力已經非常微弱，可是電話那頭，可以聽到他欣慰的說：「很好，很好，你們辛苦了！」

還記得澎湖離島的五連演，我和好友Tom夫婦每天一起坐在台下看戲，每當〈八歲一個人去旅行〉幕起，吳念真導演的口白念到：「……開往宜蘭火車，會經過兩個長長的隧道，一個就是三貂嶺的那一個，另外一個在石城附近，它也是宜蘭縣最後一個隧道，火車只要一出這個隧道，天地彷彿就會開闊明亮起來，無邊的海洋……你會看到起伏不定的海，看到船，看到遠遠的一個……」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會後他玩笑的告訴同行朋友：「我真搞不懂，他看了那麼多場了，該哭的他還是哭，該笑的還是笑得那麼開心。」

是啊，我總是把自己當作和現場小朋友一樣，第一次接觸這麼大型、這麼美好的表演，這是我的第一哩路，這一晚的演出將啟發我，這個美好的記憶將陪我走向未來的人生。所以當吳導說：「……火車只要一出這個隧道，天地彷彿就會開闊明亮起來……」我怎麼能不感動流淚呢？

十二月三日萬里的演出，可以想像李永豐一定又要把大家搞哭，這是他的強項。

我知道這一夜不是幾個藝文老青年的異想天開，而是近兩萬五千個捐款人為孩子圓夢的心願成真。

我知道為什麼台灣是世界上最適合我們居住的地方，因為這裡充滿活力，處處有溫情，政府力有未逮的地方，民間總是迅速的補足。

我知道萬里這一場，將會是一個短暫的句點，更美麗的驚歎號，在不久的將來，即將展開。三一九個鄉鎮只剩三個鄉鎮了，五年來紙風車承蒙大家的託付，不論晴雨，無視風寒，堅持每一場都做完整採排，我們互相勉勵，期使每一場都是最完美的演出，為的就是不能辜負這麼多贊助者的情義。

舞台搭起來了，觀眾隨著暮色擠滿了台前，每一次想到這麼多善因善緣匯集，才能成就這樣一場的演出，這是多麼令人感動，多麼難得的事。我的好友Tom如果眼尖的話應該會發現，每當敏宜、小美做完暖場，七點一到，表演即將開始前，帶著現場幾千個小朋友一起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鼓掌！」那時，我已經熱淚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