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歷史都是現代史。懷舊的盛宴必須吃出現實的味道,才不會陷入歷史的迷霧中,看不清自己的真面目,也看不出躲在面具背後的偏見。那些沉迷在過去的情懷,不能只是停留在過去,而必須延伸到當下和未來。
好萊塢電影《午夜巴黎》,展現了那種浪漫的、牽腸掛肚式的懷舊感受。伍迪‧艾倫的電影,流麗迷人,寫出了一位現代的美國作家在夢境中與二十年代美國作家海明威等人在巴黎相遇,進入了法國和歐洲藝術家的圈子,與他們如痴如醉地互動,就像海明威作品的標題《流動的盛宴》,不斷邀請新的朋友和新的靈感參加,吃出了新的創意,也吃出了這個時代的味道。
這電影展示知識分子往往對某一段歷史迷戀不已。一位當代的美國作家,會嚮往二十年代的巴黎,驚訝在如夢如幻的巴黎之旅中,「遇到」了自己心儀的作家和藝術家。
這是「穿越」的故事,在一種成年人的童話中,發現那些懷舊的情懷,天馬行空,也饒有趣味,但最發人深省的,這一位回到昔日的現代人,卻發現他那些二十年代的偶像,卻是心儀文藝復興時代的知識分子。
這也是電影所展現的歷史諷刺,一代人總是懷念上一代人,甚至是潛意識中會將上一代歷史美化。懷舊的情懷,往往在有意與無意間,將當年的事蹟浪漫化。
也許生命的流動的盛宴,就要不斷從歷史中尋找新的菜單,發現那些珍藏在歷史角落裡的美酒,才可以讓現代人擁有更多的人文美味。吃一桌海明威,也喝一口畢卡索,豐富了我們的心靈,但也讓我們可以發現多少的柔腸寸斷,多少的歷史的缺陷。
因為人文的美味,不僅只是為了當下的浪漫想像,還要刺激當代人迎向未來的挑戰,記取那些歷史的教訓。二十年代歐洲知識分子的不足之處,在於他們的創意和燦爛的文化成就,並不能阻止三十年代納粹的崛起,也難以預見日後生靈塗炭的二次世界大戰,更無法看穿了蘇聯共產黨的欺騙性,撕裂了歐洲,讓禍水流向全球。
因而懷舊不能為了懷舊,而是要在歷史的回顧和梳理中,發現歷史的教訓,尋找解決當下問題的智慧,更要建立一個對未來的願景與策劃。那些漂亮的巴黎場景,那些漂亮的人物,不能掩飾後來巴黎被希特勒占領的痛苦。
因而懷舊不能淪為一種選擇性的記憶,將過去的某一個年代簡單化、美化、浪漫化。這也許可以滿足一時的過癮,成為一種單向的文化想像,但也埋下了危險的伏筆,讓今天重覆昨天的欠缺和失誤。
今天不少人在對台灣有很多的懷舊,從古早的便當到那些老歌,從偉大的領袖到那些民粹的政客,好像昔日的寶島經歷一切都是美好的年代,而忘記了那些五六十年代政治高壓和白色恐怖,也忘記了八九十年代民主轉型期的黑金政治和它的後遺症,也忘記了當年的族群被偏見所撕裂的痛苦。如果我們不能記取當年的歷史教訓,不能用制度和文化來防止一切形式的專制、貪腐和痛苦重來,那麼我們當年的苦難就是白過了。
這不是對懷舊的苛求,而是對當下和未來的警惕。必須告別選擇性的記憶,準確認識那些被忽略了的歷史光影。浪漫的流動的盛宴,也必須吃出理性的、真正的歷史味道。
天下沒有廉價的懷舊。只有在懷舊中發現昨天昂貴的歷史代價,才能享受更美好的今天和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