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秋天比別的地方來得較早,過了重陽,樹上的葉子
就由綠而黃,然後落的落,紅的紅。
一天早上,掃清了遍地黃葉,無恨法師又要拜別師父。這
一次他說要去江南,因為江南名寺多,大德高僧如雲。
從不阻攔他下山的師父這回開口了:「現在去不得了,你
有未了事。」
「師父在堂,何事不可了!」
「自身事需自身了,怎能擾及旁人。」
一個在家眾聽見他們師徒二人「了」呀「了」的,覺得莫
名其妙,就問:「師父,您倆了些什麼?」
「當了之事自然了。」無恨法師搖搖頭。聽的人更糊塗了
。
就是這一天,當晚霞和林葉爭紅的時候,一個頭蒙花布巾
帕,穿著藍花土布衫褲的人,氣喘吁吁狼狽不堪的跑進山
門來,他喃喃著:「求師父救命。」
「大姑娘,我們這兒是和尚廟,您……」一個在家眾攔著
他。
那人揭下頭巾,露出額前的「月亮門兒」(清朝時男性雖
有髮辮,但額前要薙光一圈,叫做月亮門兒),說:「大
哥,我不是姑娘。」
無恨法師站在殿前石階上發話了:「教他進來吧。」
「多謝師父,多謝師父。」那人搶著向前叩了頭。當他站
起身來的時候,他的大辮子甩了一下,無恨法師彷彿又看
到了玉琴的辮子。同時,覺得此人有一張幾乎相識的瓜子
臉。他趕快閉目合十,唸一聲阿彌陀佛。他尚未修到八風
不動,脫出五蘊。他塵念如湧,往事如縷。但他終於還是
定了下來:「去跟他們換套衣服,梳洗乾淨,再來拜見老
師父。」他沉穩的說。
大家給他湊了一套棉襖夾褲,問起他為什麼打扮得不男不
女,這才明白他由家鄉被義和團裹了出來,他是個自小就
信佛持齋的人,他不能跟著他們做殺人如麻,大塊吃肉,
大碗喝酒的日子,他是混在一群逃難的婦女群中,由北京
城裡逃出來的。在山腳下他慌不擇路,跑到這裡實在跑不
動了,他覺得廟裡的師父一定會收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