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紐約時報」月前宣布,其首席食評記者法蘭克‧布魯尼(Frank Bruni)十月離職,轉而任職其轄下的雜誌,遺缺由文化版主編山姆‧西夫頓(Sam Sifton)接任。雖然這不過是一次尋常的人事調動,卻立刻驚動紐約餐飲界,可見食評家在美國飲食文化中舉足輕重的地位。
提起美國的代表性美食,或許大家並沒有太強烈的印象,但由於民富國強,匯聚各國文化,各國美食與餐廳也爭相在美國開疆闢土,飲食文化也成了美國人生活中重視的一環,因此,美國各大平面媒體都有美食版,有專職編輯與記者負責「吃」的新聞。
好食評即好新聞
有專門的媒體版面,自然會有專門的獎項。被視為美國餐飲界最高榮譽的「詹姆士‧畢爾德基金獎」(James Beard Foundation Awards),除了每年選出全美最棒的餐廳與廚師,也特別列有媒體獎,表揚最好的媒體食評記者,反映食評記者的專業權威與地位,今年的食評獎即由紐時的對頭華盛頓郵報獲獎。
全美還有一個「美國食評記者協會」(AFJ),由各媒體美食版的編輯、記者組成。AFJ標榜「好食評就是好新聞」,將食評與新聞基本原則緊緊相扣,就是說,一篇寫吃吃喝喝的食評,也不能違背新聞的基本原則。
為此,AFJ列出了食評記者的行規,如:撰寫食評前至少試吃二次以上,以保證客觀和公正;試吃時,應以普通食客的身分;為避免暴露身分,訂位時不得使用辦公室的電話;絕對不能接受餐廳的免費招待,付賬時也不能使用本名的信用卡。一旦被認出來,寫食評時需註明;若餐廳給予特別招待,就應實名寫作,為自己的文章負法律責任。
「紐約時報」其他專欄作者都有貼個人照片和簡介,唯獨美食版專欄記者的照片被其他圖片所代替,就是擔心餐廳老闆認出後會給予「照顧」。
資深記者出身
美國大報食評家大都是資深記者出身,以布魯尼為例,他以第二名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新聞研究所,就學時曾獲普立茲遊學獎學金;他曾在華府辦事處當記者,跑了四年國會新聞,一九九九年總統選戰方熾時,布魯尼被指派全程跟著小布希,專跑大選新聞。在二○○四年出任紐時首席食評家之前,布魯尼被派駐義大利羅馬辦事處,當了二年主任。
布魯尼就任紐時首席食評家時,跌破很多業內人士和觀察家的眼鏡,也令他們不解,因為布魯尼在那之前從未做過餐廳評論,也不曾花上數小時、汗流浹背地在廚房學習廚藝。
但布魯尼與美食的關係其實其來有自,這在其最近出版的自傳《天生圓滾滾:全職食客秘辛》中即可得知:他出生在一個在美食至上的義大利裔家庭,祖母跟母親以頂尖廚藝自傲,全家難過或開心時都會大吃大喝,小布魯尼又是最懂得享受美食、食量嚇人的一員,連兄弟吃剩的冰淇淋,也滿心感激地用手指抹來吃;跟著父親到棒球場時,關注焦點也不是場上的球員,而尋找賣點心的小販。
小布魯尼的體型隨著他的食量同步膨脹,朋友以他名字縮寫「f.b.」戲稱他為「fat boy」;醫生擔心法蘭克的身材影響健康,母親只好讓他吃藥減肥,但也造成他食慾異常銳減,一度傷透祖母以烹飪傳達愛的心。
對體重耿耿於懷
他在書中提及自己對食物愛恨交織的態度:情願每周在外吃六天,但一生中大部分時間,他都對自己體重耿耿於懷。他與暴食症抗爭過,用過腹瀉藥,還放棄過許多飲食習慣。
書的尾聲,布魯尼想起某次聚會中,朋友問他要不要再吃一點甜點,他對朋友能毫無顧忌吃甜點感到忌妒、厭惡,還有一絲絲恐懼。但他最終仍咬了一口甜點,只為了顯示自己沒有在抗拒甜點,但他同時成功地克制自己吃更多。
最後,法蘭克仍難逃與食物牽扯不清的宿命,成為美國餐飲界最有影響力人物─一天最多要吃四、五頓大餐的美食評論家。
布魯尼回憶決定接任紐時首席食評家時:「我當時想,幾年後如果我成功了,那麼這個選擇就是對的,我找出了能更好處理自己美食情緣的方法,這個過程非常有趣。」
吃5年腰減5吋
二○○○年採訪總統大選新聞時,布魯尼體重二百七十五磅,穿著腰圍四十二吋的褲子;而在他擔任食評家吃遍了紐約將近七百家餐廳後,現在他只需穿著三十四吋的牛仔褲。
布魯尼在接受採訪時說:「我喜歡吃東西,而且喜歡大吃一頓。毋庸置疑的是,經歷了我書中所描述的一切後,我完全清楚並會繼續保持好的結果。」
接受食評家新職後,布魯尼知道艱難的任務擺在他面前。他不斷的適應工作並從中學習,「帶著好奇與思考」,嘗試更多美食。他不僅寫下了紐約各個地方的美食評論,還涉足美洲與歐洲各地。
布魯尼到餐廳試吃時,有時會被餐廳發現,有時不會。不少餐廳會在牆壁上掛著的「胖子」布魯尼的舊照片,會讓「苗條」布魯尼很容易進入餐廳,且不被發現。
風格隨意而準確
他的寫作風格吸引了很多追隨者。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他,據廚師說,他的評論有時會顯得隨意,但一旦他真正做起來,評論相當準確。
布魯尼曾寫過一些頗具爭議的評論,導致一些沒有得到好評的餐廳老闆對其進行攻擊和謾罵,有的甚至找上門理論,或在報紙上公開叫陣。二○○七年二月七日,布魯尼發表一篇針對紐約知名餐館「神戶俱樂部」的食評,即引起軒然大波。他對該餐廳的總評是「尚可」,但在滿分四顆星的評等當中,他卻嚴厲的給這家餐廳「零顆星」。
他在評論中說,雖然神戶俱樂部的餐點不愧神戶牛肉的美名,但十盎司的小塊神戶牛排要價一百五十美元,簡直是在「吸人血」。
餐廳買版面反制
「神戶俱樂部」的老闆傑佛利‧丘多羅在紐約餐飲界赫赫有名,旗下有二十五家餐廳。他看到布魯尼的評論後,該月二十一日買下「紐約時報」美食版的版面,以刊登廣告的名義,發表一篇題為《致紐約時報餐飲版主編彼得‧威爾斯》的公開信,嚴厲指責布魯尼的「惡評」,說他不配做食評家。丘多羅的理由是布魯尼「不客觀、不公正、不誠實」,想搞壞他的名聲。丘多羅還說,牛排是貴了點,並不離譜,總不至於連一顆星也得不到吧。
「紐約時報」的食評引起餐廳老闆不滿,登廣告抗議的例子很多,但在同一張報紙進行公開反擊卻是第一次。據估計,這則廣告費用為八萬三千美元。
另一個「受害者」是珍妮佛‧鮑姆,她是美國甚具影響力的出版商兼餐廳老闆。和其他美食出版商一樣,鮑姆對布魯尼也保持謹慎態度,因為布魯尼曾抨擊她的大廚鮑比‧弗雷,使他們位於曼哈頓的梅薩格里爾餐廳丟了一個星級。但她說,布魯尼對於其他餐廳做的評論既公平又誠實。她還說:「布魯尼的評論,穿透了這個行業的圍牆。」
GQ雜誌的美食家阿蘭‧李奇曼說:「法蘭克剛出道時,對餐廳評論幾乎一無所知,事實也證明是這樣。但他精力旺盛,寫出的作品很有魅力,這拯救了他。他天賦異稟,工作時不知疲倦,不管是他喜歡的還是討厭的餐廳,他都能寫出精彩的食評。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食評家能像他這樣值得稱讚。」
李奇曼說:「作為紐約最頂尖的評論家,他的離職令人覺得惋惜。」他說:「我最惋惜的是,在掌握了數千美食的評論技巧後,他卻離職了。這可是他人生的巔峰啊。」
自覺精力已減弱
然而,布魯尼卻不這麼認為。這幾年來,他往返各餐廳,精心寫出二百七十次美食評論後,他終於可以鬆口氣了。因他的評論影響太大,大到可以讓餐廳遭受重創甚至關門倒閉。他之所以決定辭去食評家一職,是因為「他的精力正在減弱,或者即將減弱」,在這種情況下,還要讓自已的食評「生動而有趣」,他說,這是「很殘酷」的,「有點讓人筋疲力盡」。
不要對布魯尼抱有同情,他不需要。他說:「這是分內之事,好比報導總統大選一樣。」
離職前,布魯尼享受著常人的快樂,他夢想著自己終於能輕輕鬆鬆回家,然後做好飯(但他的廚藝其實令人不敢恭維)。但事實不是這樣,因為他的本性是喜歡在外吃飯。他說:「在你需要努力時,總會有點不順。我現在仍在全力調整。」
不當食評家,布魯尼也不會封筆,本月起,他會在英國「泰晤士報」的周日版上發表文章,內容包括政治、文化,甚至還會有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