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被繫在門前的河灘上，昂起頭，向四周張望，卻沒有看見熟悉的身影。悲傷的哞聲傳來。

父親放養牠陪伴牠的時間長。牛每看見我父親，總是要哞叫幾聲，在樁前一邊很精神地擺著頭一邊來回走上幾步，然後迫不及待地向我父親靠近。這種感情，常常讓父親寧願丟掉其他的事情不做也要把牛照料好。

牛溫順、聽父親的話。父親談起我小時候調皮時，總是把這牛與我相比，說是牛比我乖，就是在田邊放養牠的時候，都很自覺地管住自己的嘴，從來沒有趁父親不注意時偷吃過田邊的玉米。

牛只知道老老實實地拉犁耙地，似乎不願將自己的力氣荒蕪在與我父親相伴的日子裡，更不想讓父親種的地荒掉一樣。他們健步地走著，一步一腳印，踏踏實實十幾年。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父親和牛都老得有些慢慢吞吞。「這頭牛的確老了，上次耕山後那塊地時，牠還踉蹌地跪了一次。」這是去年春耕時，父親在電話裡跟我說的。沒有想到，去年仲秋，父親卻走在了牛的前頭。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父親多半處於昏迷狀態，偶爾醒來時，他依舊牽掛著這頭老牛：放牛的繩子掛在後牆上，要記得牽牠到河裡去喝水，要按時把餵養的稻草放進牛圈……。

父親去世後，牛偷偷地流了好些眼淚。深夜，我隱隱聽到牛從圈裡傳來的歎息，牠是在歎息自己已走在一生最後的日子裡，還是在歎息我的父親一去無影蹤？第二天，牛被關在圈裡直到中午。待牠被牽出來的時候，我看到牠只剩下一身鬆鬆垮垮的骨頭和一張多皺的皮；牠不慌不忙，像是看穿看透了某種孤獨，覺得晚年腳步的快與慢已毫無意義。

在孤獨之中，牛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