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的癌症末期女病人小薇睡醒後，睜開一雙凹陷的大眼睛，無力地握著在病床邊照顧她的中年婦女的手，輕輕地說：「媽媽！我不要離開妳，我要媽媽跟我一起去。」

小薇的媽媽－阿新姊原本正在念經，聽到最疼愛的女兒，要求她一起去西方極樂世界，雖知是小薇對她撒嬌，心裡卻感到非常悲傷。阿新姊更加用力緊握著小薇的手，並用另一隻手輕撫小薇的臉龐，母女倆就這樣深情對望，沒有再繼續說話。

「妳怎麼跟阿新姊回應？」查房時，我在走廊問護士小惠。

「我，我當時沒有講任何話。我不知要怎麼回應阿新姊，因為我從來沒碰過成年病人，要求自己的媽媽，跟著一起去西方極樂世界。」

跟著我查房的所有醫師、護理師及實習醫師，聽到小惠這麼說，大家都靜靜的，大概也都不知該怎麼辦吧？

「阿新姊呢？」

「她只是特地走出病房跟我說，小薇方才有跟她說這句話。」

「老實說，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建議，供妳參考。」從事安寧療護近十年的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做或如何說，才有幫助？

「阿新姊後來跟我說，她把小薇視為掌上明珠，從小疼到大，沒想到小薇遇人不淑，結婚後不久，就被婆家逼著離婚，受折磨三年後回到她身邊，卻發現已是癌症末期了。」

「好佩服阿新姊，看到女兒搏命掙扎在生與死的路上，自己雖然心疼、也正在受苦，卻沒有以『亂說話』、或『不孝』來指責女兒。」

當天晚上，我想整個安寧團隊的人，可能都跟我一樣，整夜都在思考著，接下來要如何跟小薇說，媽媽無法跟她一起到西方極樂世界。

沒想到隔天小薇睡醒後，跟小惠說：「我不要媽媽跟我一起去，我捨不得，我知道媽媽還有許多事情沒做完。」

「對啊，妳媽媽還要照顧爸爸呀。」

「她要是跟我一起去，會放不下心，我不要媽媽擔心。」

「妳真是個體貼的女兒。妳媽媽雖然捨不得妳要離開，可是媽媽是把妳交給另一個媽媽－佛祖，在另一個世界繼續陪伴妳、照顧妳喔。」

「嗯。」阿新姊跟小薇同時點頭，並微笑表示贊成小惠。

出了病房，我問護士小惠：「妳怎麼會說這些？妳有學佛嗎？」

「沒有啦，是我剛剛突然想起，以前安寧病房的義工師父，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師父所教導的善智，也要有慧根跟愛心的人，才能適時適處的運用出來助人啊。」我誇讚小惠。

兩天後，小薇過世了。護士小惠跟我說：「感謝小薇用最後的生命，教導我這麼重要的事－病人絕對能夠自己成長，只要給她們一點時間與許多的愛。」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