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羿瓅

有一首詩，由盛唐田園詩人王維所寫，知名度不算高，比不上他許多膾炙人口的名作，如：「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等，卻有著關鍵性意義。

美男子王維，科舉之路順遂，年紀輕輕就中進士。他還是畫家、書法家、音樂家，可謂才華洋溢，在當代便擁有多擁護者，不只玉真公主賞識他，就連逆賊安祿山都對他崇愛有加。但仕途上，他被嫉妒過，致使貶謫，實不缺難關，有一次還被囚禁，更被賜過死刑……

話說，締造「開元盛世」的唐玄宗，在相繼起用了奸相李林甫、楊國忠後，國力漸衰。天寶年間，安祿山發動了影響唐朝甚巨的「安史之亂」，並在洛陽稱帝。隨著叛軍節節逼近，玄宗攜楊貴妃及少數隨臣倉皇出逃，長安自此淪陷，百官百姓遭受打擊。而「被留下」的文武群臣皆為反賊所擄，王維也在列。

安祿山掌握生殺大權，有的官員對「偽政權」低頭，不從的悉數被殺。王維不願就範也不敢衝撞，為逃避上朝，服用了變啞、腹瀉的藥物，安祿山識破後雖發怒，但因愛才不殺，而是將他迎到洛陽，囚禁在菩提寺，還授予官職。

當時，安祿山在宮中凝碧池大宴偽官，以刀劍押來數百名梨園弟子演奏助興。音樂奏起，悲苦不敢形於色的梨園舊人再也堅持不住，大聲痛哭。

一名叫雷海清的樂工，痛罵起安祿山的不忠與罪惡，安祿山盛怒，當眾命人割掉其舌頭，承受極大痛苦的他仍將手中的鐵琵琶用力砸向偽帝，最後被擒並遭殘暴肢解。彼時王維被拘禁，好友裴迪前來探望，告知此事，皆不禁悲從中來。

王維當即做了兩首詩，其中一首即為〈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說逆賊等凝碧池上作音樂供奉人等舉聲便一時淚下私成口號誦示裴迪〉，詩題很長，但清楚交代了寫作背景，很具關鍵性。後代簡稱此詩為〈凝碧池〉：



萬戶傷心生野煙，

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

凝碧池頭奏管弦。



開頭描繪了戰後哀鴻遍野、荒涼寂寥的景象；接著，以遭到威逼、囚禁的文武百官何時才能再朝見天子，道出對收復故土的期待。昔日繁華熱鬧的皇宮如今空無一人，只有秋天的槐樹落葉；對比之下，佞賊卻在凝碧池頭高奏宮廷管弦，宴飲歡慶！

全詩無激烈字詞，卻充滿強烈的哀與恨。當時，王維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要一抒胸臆，要裴迪把這首詩帶出去。

直到肅宗即位，才漸漸平定亂事。安祿山被殺後，肅宗很快將接受偽朝官職者定罪，輕則流放，重則斬首，王維亦被賜死。

幸好，他〈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的一個弟弟王縉，平定叛亂有功，願意削職為兄贖罪；且重臣裴度亦是王維好友，為他獻上那首充滿悲痛與思君之情〈凝碧池〉給肅宗，使王維保住了性命，甚至小貶之後再高升尚書右丞。但王維從此超脫於物外，以山水為樂土，亦官亦隱，潛心禮佛，成為獨一無二的「詩佛」。

〈凝碧池〉不算王維四百首作品中的絕妙好詩，但幸好有這首詩，讓王維活了下來，獲得重生，也才有晚年〈終南別業〉等千古佳作問世。

所以，當我們讀著「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從中得到人生智慧，還要先感謝有〈凝碧池〉這首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