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大師十二歲於南京棲霞山出家,叢林裡的生活教育影響其一生。圖為佛光山蘭陽別院甲子紀念堂第一展區,展示大師12歲緣遇棲霞禪寺志開上人,披剃出家的情形。圖/人間社記者林澄杉
文/星雲大師
為普門中學「好苗子計畫」學生及家長開示
時間:2016年10月18日
地點:佛光山傳燈樓大師館
慈惠法師,八十五歲,跟隨我有六十幾年了,現在是佛光大學董事長,五十年前做過(普門)高中校長,還幫忙我辦了五所大學、多所中學、小學、佛教學院,全心都在辦教育。
慈容法師,幫我在全世界,澳洲、美洲、非洲等地區建了幾百間的寺院,也是跟隨我六十幾年了。
現在我見到你們,有很多的感慨、想法。
勤勞慈悲歡喜助人
我很羨慕你們,你們很有福氣,能夠念小學、念中學,我今年九十歲,沒有到學校念過書,二十歲以前都沒有看過學校。那時候我們的家鄉很窮苦,也不知道哪裡有學校,更沒有機會去讀書。
雖然我在童年時期,沒有機會念書,但是父母生養我,卻給了我一個很好的性格。什麼性格?勤勞、歡喜、助人。當時家庭貧窮,我就想:怎麼樣才能幫忙父母多賺一點錢,讓家裡的人有飯吃?
因此,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每天早晨,天還濛濛亮,我就趕快起身,到外面馬路上撿狗屎。因為早晨狗子都會在外面大便,把它撿起來,堆成一堆,賣給人家,也能得到幾個銅板,可以給爸爸媽媽買米、買麵,大家就有飯吃了。當然,他們就很喜歡我,讚歎我說:「我這個兒子很有用!」
到了晚上,鄉村的牛群要回家了,牠們也是有規矩的,在外面大便後才回家去。所以,路上就有好多的牛大便。牛是吃草的,大便不髒,我也跑去把它撿起來。當然,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孩,怎麼拉都拉不動牛糞,只好弄來鐵皮把它拖回家,堆成一堆晒乾之後,也能賣幾個銅板。
儘管家裡窮,但是很奇怪,我並不感到窮。為什麼?我有兩隻手、兩條腿,眼耳鼻俱全,是人,有什麼不能呢?窮什麼呢?大人能賺錢,我也能!
除了早上撿狗屎、晚上撿牛糞,白天還去撿人家吃剩、丟棄在地上的桃核、杏核,賣給中藥店做藥,也能獲得幾塊錢。所以,我從小雖然沒有念書,但是已經會賺錢。我就是憑著這麼一個想法:你能,難道我不能嗎?你會,難道我不會嗎?你可以,難道我不可以嗎?過去,我們常聽人說:「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人人也都可以做堯舜。孔子、孟子是人,他們能做聖人、做賢人,我也能!
當然,家裡怎麼樣,總不是我一個小孩能解決所有問題的,所以偶爾實在窮得不容易度過,我就去找外婆。外婆家裡的生活比較好些,找到外婆,他也總是愛護我。尤其外婆經常到處拜拜,給神明拜過的糖果、餅乾,就會拿給我吃。
而我也有一個很好的性格──歡喜給人,看到旁邊的小朋友,也會和他們分享。我不歡喜和他們一起頑皮、打架,但是歡喜給他們餅乾、糖果吃,這也增長了我在生活中歡喜給人的性格。所以,日後佛光山開山,就有了「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的信條。
在我的生命中,雖然父母沒有給我財富,但是我很感恩他們給了我好的性格,給了我慈悲心、仁愛心。
發心立願就有辦法
在我十歲的那一年,日本人打仗打到中國,只要看到中國人就殺,所以到處都是死人。我雖然只有十歲,如果給他們看到,一樣也要挨上一刀一槍,因此我經常睡在死人堆裡,那許多日本人來了,以為我也是一個死去的小孩,才能逃過劫難。可以說苟延殘喘過日子。
不過,這也訓練了我的膽子,讓我不怕死人,儘管晚上在路上行走,也不怕鬼。其實,到現在我九十歲了,發現到世間並沒有鬼。你們相信世間有鬼嗎?很多大人都在談鬼,那都是「疑心生暗鬼」,想像出來的;鬼有鬼的世界,不會在我們人間。
最初我也怕鬼,晚上走路,總覺得後面好像有人跟著,我快一點走,他也跟著快一點走,我就想:「那絕對不是人,是鬼啊!」幾次之後,我訓練自己,再遇到這樣的情形,就忽地站定下來,再轉身一看。每次都沒有看到鬼,慢慢地,我就想,世間是沒有鬼的,甚至死也不可怕,窮也不要緊,所謂「人窮志不窮」,只要我有志願,將來就有辦法。
記得當年我的鄰居看到我,指著我說:「哎呀!李家的這棵桃樹,就這一顆桃子會發紅、會長大啊!」那時候我聽了也很歡喜,心想:「我們李家有我!」所以,我要告訴你們,我覺得我是一個好苗子。好的種子,將來必定可以開花結果。
佛門開展人生視野
在那個生活窮困的年代,沒有機會讀書,十二歲出家做了和尚以後,看到寺廟裡面有書,覺得那就是知識的來源。
最初我讀到一本《精忠岳傳》,內容講述岳飛抗金的故事,封面是彩色的;那時候很少有書是彩色封面。岳飛的母親在岳飛背上寫了四個字「精忠報國」,我一看,「太好了!人就應該如此,盡忠報國。我要學岳飛!」那時候不是想要學佛,是要學岳飛盡忠報國。
後來跟隨外婆,才知道有觀音老母,也相信觀音菩薩救苦救難,大慈大悲。慢慢地,才又知道有釋迦牟尼佛。就這樣,童年悄悄地過去了。
在我成長到十六、七歲的時候,身旁都還沒有像我這樣年紀的小孩,其他都是二、三十歲的大人了。他們常常欺負我,捏我的耳朵、摸我的臉,讓我覺得討厭、不喜歡。為什麼?做人正正派派,我又不是玩偶、不是洋娃娃,不給你們玩!所以,大人要跟我玩,我都不要。
很奇怪,那時候我有個夢想。什麼夢想?過去佛教受到太平天國反對,到處寺廟都給他們撤除,經典都給他們燒毀了,情勢很衰敗,甚至一直到我那個年代,都還幾乎是沒有佛經。不知怎麼,心裡就有了一個念頭:「我將來要辦一所大學!我將來要辦一份報紙!」但也不敢告訴人,因為這只是夢想,一個想法而已,我哪裡能辦大學?我哪裡會辦報紙?這是不可能的事。不過,你有你的夢想、我有我的夢想,夢想擺在心中,就算不能實現,想一想也很痛快。
到了二十歲,我為了在佛教裡提倡體育,給寺廟開除了。為什麼?一個和尚,怎麼可以去打球呢?那許多老師不喜歡,就要開除我。不過,我想:「沒有關係,這裡開除我,我可以到別處去。」
這時候,有一個特別的機緣,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我那時候二十一歲,宜興有一個教育局長看我個子挺高的,就問我:「你是從哪裡來的?」我說:「我從南京來。」
當時南京是國民政府首都,他一聽,就說:「喔,是南京來的?」大概以為我能力很相當,接著就說:「我們這裡有一間國民小學,正缺少一位校長,你可以來做校長嗎?」我一聽,心想:「還得了,我可以做校長?我沒有看過學校,校長要怎麼做?不過沒有關係,我可以做中學,一面做一面學,這個機會不能放過。」很快地,我就決定:「我來做校長!」當然接下來我就得趕快研究怎麼做個校長,準備要做校長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