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子雷

那年，他陸官畢業，因參加畢業舞會，開始練習國標舞，與舞一見鍾情。等他和我結婚、生子，公私兩忙後，暫時疏遠練舞；服役十載期滿，轉換文職工作任大學教官，需在社團為學生開舞，他終於可以再續國標舞前緣。

物換星移，面臨學運潮、教官退出校園的關頭，半百不到的他辦妥退休，沒與我商量，他決定全心全意當個「舞林高手」。

起先他在知名舞蹈社學各種舞步，先後跟了好幾位名師，閒暇時與同好到各大舞場練習。戀上國標舞的善男信女皆知，有默契的舞伴比配偶還難找。他頻換舞伴，不是因為身高、舞技不能配合，就是身體衛生、口腔保健不到位讓人難以忍受，都不長久。

之後遇見同校同學A之妻，搭配和諧也相互進步了。豈知A見不得老婆愈舞愈好，自己原地踏步跟不上水準，一句：「阿坤，我不准老婆再與你搭檔！」十幾年哥兒們的交情說散就散。

在一次私人舞會中，他再遇舊識B女士，見她舞技進步許多，不論外型、穿著也煥然不同於以往，他像找到最後一張拼圖似的雀躍邀她為伴，她欣然答應。這位跟他身高相近的人妻，在合作了好幾年之後，突告知：「阿坤，我是利用先生上班時間出來跳舞，不愛跳舞的先生其實是被蒙在鼓裡的。他即將升遷，怕有不良影響，我轉回主婦生活，我們別再搭配了。」

尋覓舞伴的奮戰，再度自公園的晨間運動場所到台北各大舞場，不久，找到舞技旗鼓相當、乍自郵政職場退休、有美滿婚姻並獲配偶認可的C太太，此時他已近古稀之年，繼續跳舞、教舞。

他有幸與舞伴們一起自「習舞」轉身成「教舞」，源自一位原本在YMCA教舞多年的舞友D先生。二十年前，D的正職工作須到對岸出差數月，把他主持舞蹈班的副業暫託阿坤指導，阿坤傾力相助，教舞的態度與舞技均獲肯定，名聲鵲起。三個月時間到，工作交還給D，離去時有一半班底跟著轉班，銜接上阿坤獲邀教舞的綜合運動中心。每周分初學與進階兩個班，成員多為昔日同袍夫妻檔，加上有固定舞伴、藉國標舞當運動項目的當地居民。

阿坤教舞以後，新舞步的來源是網路所見各國國標舞高手。在他眼裡，有足夠的體力學新舞步、有舞伴分擔女子部的示範，他能在舞蹈班教舞，閒暇時天天練舞，這人生等同活在天堂裡。

他也不是不知道，能讓自己活在天堂裡的，是結縭近半世紀的妻子，但他就是有本事假裝無視於我的忍讓，也刻意不記得曾說過的婚姻誓言：「妳燒飯，我煮茶，分擔做家事……」我對「阿坤是生活白癡」的埋怨，早就被「責任牌吸塵器」吸走。偶而操勞家事、照顧兒孫累到飲泣落淚，卻也只慶幸沒罹乾眼症，深知有一雙明目才能指望星辰大海。

我像催眠似的，持續的在家族成員面前，重複說著自己的承諾：「我要讓阿坤盡情做他最喜歡的事！」

阿坤果然歡歡喜喜繼續複製出高難度的舞步，執舞伴之手，與國標舞偕老。（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