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人常投以超常的迷狂。
我喜歡看人,細細品味他們的一言一行,陷入著迷的情境中,然後失去人我分際,他人即我,我即他人。
小祖母迷、弟弟迷、妹妹迷、女同學迷珥珥,明星太遙遠,親近的人可以遠觀、近睹、交談,還有情感的投入。
我也迷過電影明星,但都很短暫,很空幻。
妹妹十歲時長得很美,她跳芭蕾舞時尤美,我總在一旁沉醉其中,有一次鎮裡大遊行,她當鼓號樂隊隊長兼指揮,穿著漂亮的樂隊制服,英武地走在隊伍的前頭,散發明星般耀眼的光芒,我被這樣的美震動,對這樣的震動,不知怎麼辦才好。
我常處在這種不知怎麼辦才好的震動裡。
人類是萬物中最美的動物嗎?有一本書《裸猿》,把人形容為直立的猿人,在所有的動物中,人類算進化嗎?
但我知道,人在某個時刻會散發光芒,其美麗接近神祇。
在我那段熱中於獻身社會的歲月裡,可說是對人迷狂的最高表現。
因為接觸形形色色的人,我的迷狂越養越大,有時我沉浸在這顫慄的狂喜中,大多數時刻不知怎麼辦。
我愛人類,這句話多麼怪異,不如說我愛生命,這樣的愛,讓我感覺活著。
有幾年,當張老師義工,在報社當記者、編輯,在故鄉號召大學生,為小孩義務補習、送米濟助貧苦的人,到育幼院、養老院去服務,辦刊物,組同鄉會珥珥,但其結果,竟是被約談。
我該拿我的愛怎麼辦?
在戀愛中,我還不至那麼瘋狂,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句話對我有時正好相反,我常看到的,是對方未修剪的鼻毛、猴急的伸出魔爪、沒洗乾淨的指甲,充分發揮處女座挑剔的精神。
我想我所狂愛的,是一抽象物,或者集體物,那是恍兮惚兮的什麼。
因為不知道是什麼,又令人焦急,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到開始寫作,我追逐這恍兮惚兮之物,一點一點拼湊。
有人說我較擅於寫人,也許是,也許不是。
能夠看見這件事,就夠令人迷狂。
(作者為東海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