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荷包蛋，輕俏而豐潤的佐食，油與蛋的煎熬薈萃；從邊緣焦白至惹憐黃心，有些美人兒的粉面扮相，動人眼波。

我大概也是愛吃鬼吧。看了李昂的《愛吃鬼》，乃悟愛吃是耽美的冒險行動，時而蒼涼繁複的精神陷溺。然，飲食是龐大的隱喻結構，也是文化含蘊，更是舌尖美好的記憶。

「荷包蛋好香」，最純粹的悸動，好似生命初始的味道。齠年稚齒時，家裡向來是依著大灶開火，巨口默鼎，紅磚灶座，鏽蝕爐門，以柴薪引火，起染日常生活。黝黑大灶除了顛沛的煮食飽腹，也克難的煮水洗澡。以前蜷居縮活在漏水簷廊，一「鍋」煙雨任平生，炒、炸、蒸、滷、燉、悶、煮，以前覺得厭惡，是家傳苦味；現在覺得是珍稀的味道。

雖然荷包蛋有平民美食的說法，然雞蛋富含胺基酸、蛋白質，每日吃幾顆是有益健康的。古代商周時，以雞蛋祭祖祀神，《禮記》云﹕「春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韭菜與雞蛋合婚成餚；人類文明史中，雞蛋大概是重要成員了，四川省廣安市政府考古明代墓穴，其中穀倉罐內存有外形完整的雞蛋。

飲食，是美好的精神活動；這樣的精神活動是欣賞美味的人生，也會是趣味的人生。從小愛吃雞蛋，雞蛋萬形千化，都逃不過我寬容的嘴。荷包蛋，命名是否取形荷花，似無可考；然以其外形而言，吾常笑言明明近似菊花。

荷包蛋，日出意象，好似清日和光中的散步，幸福的象徵。向陽〈阿爹的飯包〉從蛋開啟父親的書寫：「無半粒蛋／三條菜脯，番薯籤參飯」，阿爸捨不得吃蛋，可見得，雞蛋是幸福的簡配充電器。

小時候母親從事家庭代工，我是理所當然的童工，協助將衣服打上吊牌，將布娃娃翻面，母親經常煮上豪華餐點犒賞我們︰荷包蛋、花椰菜，當我要外出補習時經常多了一條香腸。特別的是，冬夜溼冷，母親以米酒煮上荷包蛋，真是天廚仙供的美味。

荷包蛋也是經濟能力的象徵。讀高中時，下課到補習班，經常點上陽春麵，老闆特別送一顆荷包蛋，是感動的滋味，是勸勉我們讀書的獎勵。讀大學時，在台北便宜的自助餐廳中，吃一顆荷包蛋得花十塊錢，荷包蛋就成為鄉愁的距離。

隨著社會化的過程，飲食的記憶也可能是添彩減花，抹油增味，刻骨銘心的食事也會不同。味至罕稀見真淳可貴，愈樸實的經驗，愈原初的體會，更是人間至味。

荷包蛋，像是童年的貼紙，好看又好吃。滋滋嘎響的油氣，香味四溢的蛋香，雀晃的蛋黃，絹潔的蛋白，是誘引的氣味。

時間未曾消瘦荷包蛋動人的歷史，油亮的荷包蛋好香好香，是母親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