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趙 怡
老友趙俊邁,浮沉新聞界三十餘年,不覺老之將至,竟遠赴上海攻讀博士,近日針對其論文主題─美洲《中國時報》停刊及其影響,找我訪談,不經意地勾起一段深埋心底的陳年往事。
一九八一年,我從美返台參加國民黨十二全大會,因在發言台上力陳黨務革新,引起在座中常委余紀忠的注意。不久之後,余先生在洛杉磯約見我,告知《中國時報》將在北美出刊,要求我暫停重返校園念書的計畫,參與籌辦新報。我受此寵遇自當欣然應命,隨即就任籌備處主任兼報社總經理職務。
一九八二年九月,《美洲中國時報》順利出刊,但經營不過兩年有餘,即被迫關報。闖禍的遠因是言論報導的尺度過寬,每每觸及政治禁忌;另外,主筆群裡間有幾位被執政黨視為眼中釘的異議人士,招致高層不滿。終於,在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五日旅美作家江南命案爆發後,《美洲中國時報》以顯著地位刊登,並大膽臆測為「政治謀殺」的報導方式,成為壓垮報社的「最後一根稻草」。國民黨文工會下令撤換主管,並提出若干管制性條件,逼得余紀老在數日長考之後,為堅持新聞自由的信念,決定壯士斷腕,遂於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宣布全面停刊。
整起事件雖已塵封多年,當時情景卻歷歷在目,如余董事長以德望崇隆的老報人之尊全程參與、敬謹將事的專業態度,籌備團隊日以繼夜加速趕工的辛勞盡瘁,第一張報紙出爐時印刷機旁守候竟夜的同仁們歡欣鼓舞的忘情喧囂,以及正式出刊後北美地區華人讀者對於時報引領風潮的版面與內涵的熱烈支持等等,但所有的汗水、淚光與激情都在一夕之間煙消雲散,台美兩地數百位職工的心血和六、七千萬美元的投資俱付東流。余先生黯然回台前,聽說部分聘雇人員正在申請當地政府的失業救濟金,不禁老淚縱橫,嘆息連連。
日前觀賞Steven Spielberg的新作《密戰:郵報》,又引發不少感慨。一九七一年,《華盛頓郵報》不顧美國政府頒布禁制令的威脅,繼《紐約時報》之後,進一步報導有關越戰的機密文件,赤裸裸地揭發五角大廈隱瞞戰情的愚民手段,等同向尼克森政權公然對抗,其結果郵報不但獲得勝利,還在次年因追蹤水門大廈竊盜案,查出共和黨涉案而促使尼克森總統被彈劾下台,留下一段現代新聞史上光輝動人的佳話。郵報發行人凱薩琳.葛蘭姆女士,曾於一九八六年來台拜謁蔣經國總統,並當場獲知中華民國將開放兩岸探親、解除戒嚴、黨禁的消息,即透過《華盛頓郵報》率先向全世界廣泛報導。
該年,葛蘭姆亦在台北拜會余紀忠,彼此惺惺相惜,此後便時相聯絡,直至十餘年前二人先後辭世。這兩位媒體巨擘、報人典型,都曾在時代巨浪中御風而行,也在遭逢強大的政治壓力時勇敢地做出困難的決定。當然,由於身處環境有別,以致命運結局也大不相同。
不過,我和俊邁兄有一個共同的臆測:一九八四年《美洲中國時報》關門風波所引發的僑界反應和國際關注,是否直接或間接觸動了三年後經國先生全面解除政治枷鎖,正式啟動民主改革的決心?果真如此,余先生地下有知,當會感到些許欣慰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