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年都會像家鄉小孩一樣,期盼著過年,用快樂喜悅心情,等待那一元錢一個的「利是」。我明白:那是在等待友誼!等待快樂!等待祝福!
廣東人把裝進紅袋子裡的壓歲錢、紅包等等,稱為:「利是」。
一九九六年春節前三天,我因安裝電話之事,認識了郵電局的一位副科長。她是一位四十多歲,富富泰泰、慈眉善目的女性。因我在請求年前裝電話時那份執著的精神,她頗為賞識。當時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並滿心歡喜地對我說:「大年初一要帶全家來我們三水大昭寺上香。」而且還要給我「利是」,叫我一定要等她。
我心想,等你們來上香沒問題。但「利」不「利是」的,我一定不會要。因為在我們家鄉,過年時只有小孩才可收壓歲錢。凡是有了工作的人,一概沒有資格收,而且還要拿錢出來,給自已的弟妹和晚輩。
說起壓歲錢,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那是在我四歲多的時候,我排行最小,小我七歲的弟弟還沒出生。我們兄弟姐妹四人,每年在春節前就開始盤算著,過年可以拿到多少壓歲錢?從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開始,就忙得不得了,哥哥姐姐帶著我走東家串西家,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家,無一漏掉。我們無論是走進誰家,一進門四張嘴就大喊:「拜年、拜年,不要粑粑!要壓歲錢!」
父母所有的親朋好友,知道我們每年都會來這一手,早就準備好了一些零錢放在桌上。我們拿到錢,嘴裡不停地說:「恭喜發財!恭喜發財!」腳也不停地往外走,急忙趕往第二家去「拜年」。這樣行禮如儀的拜到半夜,正往回家路走時,我想起:「還有隔壁張外公家沒有去。」姐姐說:「這兩年自來水已安裝到了街口,他挑水賣已沒啥生意,又是一個人,生活很困難的。我們今天就不去給他拜年要壓歲錢了,明天再過去看他。」路經他家門口,看燈還亮著,姐姐就說:「奇怪,他平時都捨不得開燈,現在都大半夜了,為啥燈還亮著?」我高興得大叫:「他一定在等我們去拿壓歲錢。」
我們剛到他家門口,四張嘴就開始大喊:「拜年!拜年酘酘」只見他平躺在床上,聲音微弱地說:「怎麼到現在才來?快過來,跟你們做鄰居,得到你們全家的照顧。今天大過年的,我只剩下這七分錢,送給你們,壓歲、壓歲,一定要好好讀書,多長知識。」不懂事的我說:「那麼少?大家都送我們每人兩角,你為啥只送我們四個人七分錢?」姐姐拉著不懂事的我快快走出他家。一出門,回頭一看,電燈關了,大年初一的當天,他就撒手離開了人世。
第二年,我們再也不出門去拜年了。「壓歲錢」也在不知不覺中,每年都在悄悄地「漲價」,從兩角漲到了兩塊;從兩塊漲到了二十;又從二十漲到了上百,甚至更多酘酘
我開始工作後,也給弟弟和晚輩發壓歲錢。一到過年,「壓歲錢」的壓力就來了。「年年難過,年年過」的感受時時困擾我。對張外公那七分錢「壓歲錢」的意義,也就有了更深的理解和無限懷念!
大年初一那天,終於到了!
我服務的三水大昭寺是一個宗教文化旅遊區,過年來上香的人絡繹不絕,非常熱鬧。我正在忙前忙後,聽見有人叫我。回頭一看,正是前些天在郵電局認識的那位副科長。她把我拉到旁邊,從皮包裡拿出兩封「利是」硬塞給我,因為我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任她怎麼說我就是不接受。
那年的春節,廣東碰上了五十年少有的大寒流。新聞報導說:防寒條件較差的香港貧民區還凍死了人。就在這麼寒冷的氣候裡,我們倆人拉來拉去,拉出了全身大汗。就在我倆拉得精疲力盡時,她真的有些生氣了。用命令的口氣對我說:「快快收下!又不是多少錢,就一張紅紙,你這個人是怎麼搞的?我只是一個心意,希望你剛到廣東,新年開個好運,利利是是。」
我看她近乎於發火了,心想:不需要這麼執著於既定的想法,先收下再說。於是接過了她送我的「利是」,一直陪她們全家上完香。送走了她們之後,打開「利是」一看。天哪!兩個「利是」袋裡裝的都只有一塊錢而已。驚訝之餘,心裡暗罵自己一句家鄉時常在嘴邊教訓人的話:「倒二人」(腦子短路之意),罵過自己之後,我終於明白了廣東人「利是」的全部含意。
廣東的習俗:春節期間,凡是還沒有成家的人,都可以大大方方的收受「利是」,哪怕你六十歲。這位副科長見我收下了她送出的「利是」,很是高興,我們也因此成了朋友。我在三水大昭寺服務的日子裡,她每月的初一、十五必定會到我們殿堂來上香,也不忘每年春節給我發「利是」。
從此,我每年都會像家鄉小孩一樣,期盼著過年,用快樂喜悅的心情,等待那一元錢一個的「利是」。我明白:那是在等待友誼!等待快樂!等待祝福!我想,今後的日子裡,在所有的地方、每一個城市,也都用一元一個「利是」來傳達愛與溫暖,該有多好啊!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