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太鬆音不成調，太緊不悅耳，不鬆不緊音聲方悅耳優美。」－－釋迦牟尼佛。

在近來日益低迷的氣氛裡，我常想也許我們應該去旅行。

旅行或許常被解釋成一種相對於日常的「脫軌」，旅人也被認為是「合法的怠惰者」，就像一棵大樹需要鬆動泥土的「蚯蚓」，旅行也讓我們頑固堅硬且無法放鬆的生命厚土，得以鬆開些空間，撇開異國文化的學習，旅行的意義於我就像是一顆舊電池，需要重新活化才能飽滿續電的意義是相通的。

當然，現代城市人的旅行已經質變了，真正那種長時間的異鄉流浪或者探險都已顯得不可多得，但至少讓我們懂得「暫時放開」，也許這是當代高壓生活的必要方式。

「當身心疲乏時，為了持之以恆，應該暫時把事情擱置下來休息，如果事情完成了，就該毫不眷戀地放下，以便再繼續休息其餘的善法。」我的上師卻映多傑仁波切也曾如此開示。修學新課業或佛法，我們通常有個經驗是初始興致勃勃，接著是三天打漁四天曬網。我的上師笑言：「我們一開始修學佛法是佛在眼前，過了一段時間後就變成佛在天邊。」

套句現代人常用的話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問題只是休息時「怠惰」也常伺機而動，如何能夠鬆緊得宜，確實得仰賴自我意志的調節自如。

我有自己的「放鬆」方法。

很多人以為我常出國旅行解悶，其實不旅行的時候，我大半是依賴日常的閒晃（散步）來作為壓力的抒解。落居八里，尋常閒晃多在看海。

常多回遊賞海岸，我用眼睛不知畫過多少回淡海日落，素描過無邊無盡的蜿蜒公路風光。台灣海峽變化極多，被忽略的美就在生活的周邊場域。冬日堆雲捲天，正午橘金漫灑，黃昏夕陽如火，隨著光陰漸移，光線漸次黯淡，接著是黑墨徐染。晝如白銀，夜如黑金，而我的心如銅牆鐵壁，亟需廣邀景色入心，好讓沈悶的風遠去。

就在八里海岸的台十五線，也就是西濱公路是我常奔馳的公路，除了經常往返於家裡和機場的路途外，尋常也多奔馳於這段公路來作為心情鬆緊的調節。奔馳，意味著不塞車。非假日，西濱公路有一種草莽寂寥的荒荒之感，一路相隨的風景是台灣海峽與林口台地。海峽波濤洶湧的藍灰和林口台地的蒼綠交映竟掠上心頭。兜風，原來這才叫兜風。

閒晃之旅，要的是偶然。什麼是偶然？就是不設防的相遇，不設防的心情。不設防，無目標。就只是握著方向盤，一路忽而疾駛，忽而慢行，要的是尋回開車御風之感，大白天裡的非假日，如入無人之境，就是有也是急急狠很的卡車，一輛過了，另一輛緊接劃過。然後，一段路上又是只剩自己。任誰都看得出駕駛方向盤的這個孤獨行者，那裡都不急，又似乎在悠盪梭尋著什麼，忽左忽右，走走停停。

也許，只為了看一個湧上的滔滔白浪，也許只為了望一眼倒臥的漂流木，也許只為了賞一隻離群的孤鳥，也許只為了撿一粒突然遭逢的石頭……天地有情，萬物有靈，我在海岸兀自感受天地大美。

很多人問我旅行這麼多地方，最喜歡的是哪裡？其實就是台灣，我生長於斯的此地，是我文字墨水與感情重量之所在。

而八里海邊則是我日常生活的逃逸路線。


（本專欄每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