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日本旅館至今仍保留著百年前的傳統樣式，有些則做局部改裝，除了增加西式衛浴之外，基本上都會將最尊貴的「床之間」保留下來。

床之間（或稱為壁龕）位於整棟房子的中心位置，是最上等的房間，從前用來供奉神明，或懸掛佛像，現在變成招待客人的客廳，為了表示歡迎尊敬之意，要讓主客坐在背對佛像或掛軸正前方的最上位；如果去日本人家中做客，甚至只是住進旅館，千萬別隨隨便便就把皮包或行李，往這個看起來空空的，卻無比尊貴的角落丟。

現在的床之間牆上多半掛著畫軸，座上依然會放置過去為了供奉神明而燃的香爐，只是改為迎客之用，淡淡馨香，不管來客幾分鐘前如何慌亂勞累，一進入這個空間，頓時就能安定心神。

這個小小的屋角，通常會比榻榻米高一些，其中還有一個不可或缺的主角就是花，有的放在香爐旁，有的掛在和畫軸相夾的另一面壁上，不論花器或花材，都講究是否當令，與京都人的食物一樣，以「旬食」為上選。

我住過的傳統旅館中，京都「晴鴨樓」的床之間最原汁原味。秋天去的時候，掛軸是朱紅色的小菊花，水墨渲染，淡雅寫意；前方黑色漆盤上放著芥茉黃蓮瓣香爐，香爐右後方立著木製燭台，瘦長的白色蠟燭插在墨黑雕花銅座上，強烈對比；與水墨菊花遙遙相對的，則是一瓶掛在牆上的紫色小菊和捲藤海老蔓。

站著從正面看去的床之間，四件作品將整個空間分配得靈巧均衡；坐下來用餐時，視線剛好停留在畫中的菊花枝叢；晚上躺在榻榻米上仰望，燭光中隱約可見菊花枝葉與藤蔓交纏掩映；更妙的是第二天醒來，站在衣櫃前又發現另一個角度，兩種菊花在同一個空間巧妙重疊，一古一今，一生一死，一虛一實，打破界限，美哪裡肯被空間束縛呢？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