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珠芬

我住在「男生宿舍」，舍友是磐石、滾石與酸民。

磐石打從在我肚子裡就很安分，不踢不鬧，準時在預產期報到，從小安靜不惹事，大人都稱讚他「乖」。

這孩子豐富的內心世界，全表現在鋼琴上。化身德布西的《小小牧羊人》，聽者可以感覺到一個孤寂的身影，在無邊寂靜的荒野裡伴著一群羊；演奏拉威爾的《水之嬉戲》，彷彿噴泉裡的水珠，時而流動時而奔放，顆顆打在聽眾心坎上。

他對選定的事物鍾情且執著，深愛音樂，但不愛旅行，不愛變動，時髦的3C產品或名牌服飾與他無緣。唯一一次遠行到紐約留學，遇見一位拉大提琴、氣質優雅的女同學，他毫不猶豫地熱烈追求，兩年後結成伴侶。

磐石在學校教音樂，別的同事來來去去頻頻跳槽，他堅守崗位盡心職守。每逢耶誕節，他都奉獻一天在教堂為街友煮熱食，並與其他義工夜半輪流守護，讓街友們在寒冬安睡一夜溫暖，數十年不變。

小滾石可不一樣。在娘胎裡就踢踢打打，好像要告訴我：「快快讓我出來啊！」果然，他比預產期早了三個星期出生。那時正好外子去美國出差，我在德國，一個人獨奔醫院生孩子，還要掛心寄在鄰居家的磐石。小滾石一出場就忙壞了媽媽。

滾石從小好動，打曲棍球打到肩膀脫臼；熱愛旅行的他，曾經參加大學慈善社團到非洲尼日服務，徒步登上秘魯的馬丘比丘，到印尼蘇拉威潛水……找工作也是專挑能出差的職缺，完全不畏變換環境、學習新事物，從倫敦跳到香港，又轉戰東南亞。

不過他在感情上不滾動，在新加坡認識了一位活潑伶俐的女同事，成就一段異國良緣。

和我廝守一生的酸民，原本是溫文有禮的良民，年輕時從事業務工作，沒有舌燦蓮花但業績也還不錯，被同事讚為「書生sales」，得到長官與客戶的肯定。良民退休後喜滑手機遍閱天下大小事，然後繼續往下滑，加碼讀網民評論，浸淫久了，居然也學舌嗆聲。

有一次，見台灣某刑案被法官輕判，他馬上對著我這唯一聽眾分析、講評，不輸名嘴。當讀到網民怒評，他再加一句：「請法官將他領回自家養！」從此被我改稱酸民。

酸民每日滑畢手機，自動提著塑膠袋和夾子，到社區、街道各處撿拾垃圾，其行可嘉。但一回到家，必定酸責那些亂丟垃圾不負責任的人，我這聽眾只好頻頻稱是，奉上茶水澆其酸氣。

我們在歐洲數國打拚近三十年，倆老退休後落葉歸根，回到故鄉台灣居住，一家分隔三地。磐石穩穩住在倫敦老家附近，他的家是每年耶誕節我們團聚之所；因為滾石，我們有機會隨著探訪、遊覽許多不同的國度。而酸民在磐石與滾石面前不敢「裝肖」，藏妥酸言，秒變回中規中矩的良民。

兩個石頭、一個酸民，由我這個老媽譜成「男生宿舍協奏曲」，聽起來也還蠻和諧的。（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