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金華

母親雖沒上過學，卻都在生活中努力學習國字。有一次我們坐火車由台北一起回嘉義，中途停靠時她看到站廳裡兩個大字，問我是不是「台中」，原來她一路上都在認字。



母親出生於嘉義農村，三歲無母，七歲無父，只得投靠舅舅。舅舅一家很窮，經常三餐不繼，母親11歲被賣到嘉義市開「柑仔店」的人家當童養媳。在還是日據的年代，被養母也是未來的婆婆苛求、虐待是尋常的事，母親總是逆來順受、忍苦耐勞以換來少挨打和少被辱罵。

20歲那年，母親與父親「送做堆」成為夫妻。生下第一個孩子也就是我大姊沒多久，婆婆去世，小雜貨店由父親接管，母親升格當老闆娘。本以為苦盡甘來，從此可以過較舒服的日子，不料父親不善經營，沒幾年家道中落，結束營業；為了生活，母親憑著過去開店經驗自己做起小生意，每天一大早斗笠一戴，肩挑竹簍和秤錘，到水果行批發水果沿街叫賣，中午匆忙回來吃午飯，又出去做小工。

母親常提起自己不識字的糗事：有一次清理房間，她把房地契當廢紙丟棄而不知，很久以後父親在找地契，她才突然想起來有一張上面蓋個大印的紙被當廢紙清理掉了。在六、七十年前證件遺失，要再申請非常麻煩，媽媽記取這教訓，知道認字的重要，所以我家裡只要有學齡的孩子，鄰長分發入學通知書，母親收到後會小心收好，並將入學那天日期的日曆紙摺起來，只怕忘記。

那時一般家庭的女孩子很少受教育，大都留在家幫忙或帶弟妹，現年90歲的大姊在當時卻能讀到小學畢業。我上小學時，母親把我的戶口寄在隔兩條街的朋友家，那邊國小與家是不同學區，不識字的阿母不懂什麼跨區就讀明星學校，只因這所小學到校不必穿越大馬路，她要讓我這個憨憨的三女兒上下學比較安全，可以好好讀書。

母親雖沒上過學，卻都在生活中努力學習國字。有一次我們坐火車由台北一起回嘉義，中途停靠時她看到站廳裡兩個大字，問我是不是「台中」，原來她一路上都在認字。後來每靠一站我會主動告訴她站名，到嘉義時我還未說出，她就興奮地指著窗外的看板說：「嘉義到了！嘉義到了！」

勞苦一生的母親，晚年與我同住在台中。老人家的觀念覺得女兒是嫁出去的，所以她「應該」要跟兒子住。但定居台北的大哥生意很忙，無暇照顧她，儘管她很樂意我陪著逛市場或買毛線教她勾圍巾、勾蓋肚子的小被子，可是只要有鄰居經過我家門口，跟她打招呼：「阿桑，您來玩了！」她就很緊張說：「我住幾天就要回三重埔了。」

有一天睡到半夜，母親突然心絞痛，我趕緊送她到醫院掛急診，天亮時，兄、嫂、妹也都由北部趕來，那時母親被戴上氧氣罩不能說話了，33天後安詳往生。母親一生吃苦耐勞勤奮上進的精神，都是我們的榜樣，她的種種好，我還沒學習夠，若有來生，我祈願再當她的女兒，繼續好好奉養她。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