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金華

大姐長我十六歲，在我五歲那年，她已嫁到隔兩條街的吳家。爸媽每天一大早要去市場批發水果擺攤，有些事仍需要大姐回娘家幫忙處理，像我小學新生入學，就是她帶我去學校報到。

記得那天大姐來幫著我打理，穿好白上衣、吊帶黑褶裙、新布鞋，提著媽媽手縫的裝書布袋子，我緊張地跟著大姐走去學校。她牽著我的手一路叮嚀：「走路要靠右邊，過十字路口要看沒車才可以過……」到了第四天讓我自己上學，我發現大姐還偷偷跟在後面呢！

大姐生了一男兩女後愈來愈忙，但她還是盡可能主動回來幫忙挑水，分擔媽媽的辛勞。一根扁擔兩個水桶，大姐穿過馬路到對面圍牆內一戶有裝自來水的人家挑水，幾次來回，她的衣服全溼透了，只為了把家裡的大水缸裝滿，讓我們方便用水。

大姐也會檢查我的作業簿，看我功課有沒有進步，同時拿菜刀幫我削鉛筆，說：「筆尖尖的，寫字才會漂亮。」有一次我站在大姐身邊，看她用那大大的菜刀小心翼翼地削鉛筆，一個不小心筆心削斷了，我馬上放聲大哭，要她把筆心接回去。大姐說：「再削就好了嘛！」但我就是不肯。正好媽媽做生意回來，問清狀況後，從屋裡拿了一根竹子作勢要打人，我馬上就不哭了。

大姐很愛幫人掏耳朵，忙完家務後，常搬個小凳子在屋簷下等我放學。我的配合度高，把書包放好就趕快乖乖蹲下，側臉貼在她大腿上。大姐將我的頭髮撥到耳朵後，下午的陽光暖暖照在背上，她細心又緩慢地掏著，嘴裡輕輕哼著日文歌，我感覺舒服極了，有時還打起盹來，大姐說換邊才醒來。

如果夾出大片耳屎，大姐會很興奮地說：「這塊很大喔！」很有成就感的樣子。掏完後，再換一根白色毛球的圓圓小撲粉，幫我把耳朵清一清，然後抱著小外甥坐進「乳母車」，滿意地說：「要回家煮晚餐囉！」

但其實挖耳朵是不好的習慣，有一次竟導致我急性外耳炎，醫師警告不可以再亂挖耳朵，才改掉這惡習。

姐夫從工廠提早退休後，與大姐在嘉義東門市場頂了一家小吃店，賣滷肉飯、羹麵、米粉湯，夏天兼賣楊桃冰，兩人工作勤奮待人又親切，生意很不錯。外甥女放學回來也會在店裡幫忙，那副能幹模樣，完全是大姐的翻版。

我結婚後住台中，父母也隨著大哥搬到新北三重。仍住在嘉義的大姐，每當到北部探望父母時，必先到台中我家，帶來一大包他們賣的滷味，因為她知道我不善廚藝，平日只要煮一鍋飯再配幾樣青菜，即可上桌。兩個兒子知道大姨來必有好料，每次都非常期盼。

姐夫往生後，大姐搬來林口女兒家住，我也因帶孫子搬去三重，姐妹相聚時間更多了。大姐受日本教育，日文說得極好，也喜歡唱日文老歌，買了很多CD在家哼哼唱唱，偶爾我們也會去卡拉OK飆一下唱功，大姐的歌聲含幽帶怨或悲或喜，都能將心境融入音符裡。

今年初，九十三歲的大姐遠離病痛去往極樂世界，外甥女將她遺留下來的日文CD整理好，全都送給了我。做家事時，我播放著這些我們曾經一起聽的老歌，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複，彷彿有大姐陪伴。我好想再一次趴在她的大腿上，讓她幫我挖耳屎……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