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金華

動完白內障手術，眼睛看東西清楚許多，欣喜地拿著草蓆，帶一件薄毯，到住家頂樓陽台看月亮。這是我兒時至今養成的習慣。

記得八、九歲時的一個夏夜，家裡沒有電風扇，紙扇子愈搧愈熱，我又悶又睏地哭鬧著。母親被我哭得煩了，指著停放在自家門口埕父親那輛載貨的拖板車，大聲說：「去睏車頂啦！」

母親將蚊帳掛上板車四根柱子，我抱起草蓆雀躍地爬上拖板車，從此，夏夜有了最舒適的「戶外眠床」。

夜幕降臨，鋪好草蓆，我藉著皎潔的月光，拿起國語課本背書，累了就躺下休息，仰望天空數星星。月圓時，努力尋覓奔月的嫦娥、砍樹的吳剛、搗藥的玉兔，但始終都是硬撐著眼皮，還沒找到就沉沉睡著。

最期盼中秋節的到來，母親白天準備各式各樣月餅和柚子，等到晚上月亮升空，爸媽帶著我們在門口拜月娘保佑全家平安，並慎重叮囑：「不可以用手指月亮，否則會被割耳朵喔！」後來才知道，這是老一輩的人天文知識不足加上敬畏天神，才這樣嚇小孩。

十八歲獨自一人從嘉義到北部學手藝，每晚想念家鄉親人、友人，就對著窗外的月亮，哼著陳芬蘭那首〈月兒像檸檬〉：「月兒像檸檬，淡淡地掛天空……」輕聲一遍遍重複唱，化解了思鄉愁緒。

婚後，外子和我手牽手在月光下散步，走累了，坐在社區小公園大樹下的椅子談心。月光穿越樹葉，明暗不定的碎葉影子灑落一地，瞇著眼睛任微風陣陣吹過臉龐，恬靜舒暢。

任軍職的外子，帶著我跟部隊移防搬過幾次家，每到新的住處，他總是先找附近的公園或運動場，為的是可以陪我散步賞月。當我們陸續有了兩個小壯丁，家搬進公寓大樓，沒有足夠空間讓小孩跑跑跳跳，只要不下雨，我們都會在傍晚帶孩子到公園玩捉迷藏、踩影子的遊戲練練腳力，玩累了，他抱小的我牽大的，一家四人踏著月光回家。

孩子成家立業後，我和他選擇在三重定居幫忙支援照顧孫兒。晚飯後，兩老一起去三重綜合運動場散步，走累了，就坐在司令台階歇腳看月亮。

一年多前外子罹病走了，留下我一人散步。走在熟悉的步道，同樣的月色，深深的相思，不知在另一個世界的他是否也在看月亮？

住家的兩面都有窗，晚上七、八點月光照進廚房，流理台亮得像一面鏡子，我常愣住呆看良久不忍擦拭。深夜冉冉上升的月兒漸漸移到我的床前，關掉電燈欣賞窗外靜美的皎月由盈到缺，又由缺到盈。有時陣陣風兒吹動烏雲擋住月光，過一會兒月娘又不急不徐地緩緩從雲裡出來，彷彿在跟我明示時間會沖淡一切的。

月娘請幫我捎話給他，好嗎？我現在過得很好，偶爾會和朋友去郊外走走，平時練習寫作、練練二胡，生活很充實；住在對面的兒子每天下班一定過來，假日兒媳和孫子也都過來熱鬧熱鬧。沒有你的日子，我仍然喜歡在月圓之夜繼續與月娘約會，趁眼睛還清楚可見……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