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人生24 畫家蒙克斯 在失落中發現不圓滿之美

楊慧莉 |2016.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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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面對不可預知的厄運,總讓人措手不及,甚至頓失活下去的勇氣。總是以超現實主義技法刻畫人生經驗的藝術家蒙克斯,突然遭逢家變,但面對人生不可承受之重,她不僅沒被打倒,還開創出新的畫風,見證世間事儘管無法盡如人意,但生命依然可以美好……

藝術生涯
十四歲立志當畫家

阿莉莎‧蒙克斯(Alyssa Monks, 1977-)出生於美國新澤西州,有六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她幼稚園時就接觸了油畫,八歲正式走入油畫的世界,十四歲時就確定要當畫家。儘管周遭大人想將她導入一個比較有「錢」途的道路,她的藝術家身分已呼之欲出,每天都在專心畫畫,十七歲時已全然投入,並決定為自己的選擇奮力一搏。至於現實問題,她打算當一名助理或女服務生支持自己的繪畫生涯。

正規訓練後出師

蒙克斯先後在紐約市新學院、蒙特克萊爾州立大學就讀,一九九九年畢業於波士頓學院;期間,她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畫家羅倫佐‧德‧麥地奇(Lorenzo de' Medici)的作品。之後,她繼續深造,於二○○一年拿到紐約藝術學院(New York Academy of Art)的藝術碩士學位。

蒙克斯照著自己的計畫逐夢踏實,一邊在紐約市布魯克林區租屋畫畫,一邊四處打工當行政助理養活自己。她的第一場個人畫展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當時,她哥哥來捧場看畫,問她說:「畫作旁邊的小紅點是什麼意思?」對於兄長的疑惑,沒人比她更詫異的。那些紅點代表畫作已售出,她可以靠賣畫付房租了。

畫風營造私密性

此時,蒙克斯已能自力更生,這固然讓人很快樂,但更讓她興奮的是可以遺世獨立,全心投入畫作,對於畫風和想表達的意念都能完全掌控。

此後有近十年時間,她創作了近兩百幅水中人物畫作,有些長約六到八英尺。對她而言,浴盆和淋浴間是超讚的封閉空間,可以表達私密性。除了以水為主要意象,為了增加畫面張力,她會加上其他如蒸氣、玻璃等意象,也不斷在安排畫作實景時進行實驗,如在澡盆水中混進麵粉,讓水看起來霧霧的。

除了增加美感,這些實驗都是為了呈顯每個人的私密情感,特別是最脆弱的情感。「我們都有脆弱的一面,這些畫作顯現出對這層脆弱情感的保護。」畫家說。

何謂藝術性成功

儘管有獨特的表達訴求,對蒙克斯而言,藝術本身就是傳達人類經驗的最好溝通管道;它超越文字、時間、社會背景、信仰和語言,有助我們了解自己和彼此,增進與他人的關係,以及鑑往知來。

而今,蒙克斯的畫作成了無數個展和團體展上的主題作品,也列入許多私人和公家收藏;個人曾三次獲頒伊麗莎白‧格林德爾德基金會的繪畫獎(Elizabeth Greenshields Foundation Grant for Painting)。除了創作外,她也定期開班授課,並在許多大專院校授課。

總括來說,蒙克斯已經成功走出自己的藝術之路。不過,對她而言,成功的感受倒不是來自別人的肯定,即所謂的外在光環,而是源於「在畫室中,就在快完成畫作而一人獨處時,突然看到某種別人前所未見之物」。這是她最享受的時候,也成了她繼續創作的動力來源。

家變衝擊    
從水系列到大地系

蒙克斯成為藝術家的歷程除了個人的堅定和努力外,母親的陪伴、鼓勵和影響也厥功至偉。從八歲到十六歲,母親開車接送她去上各種畫畫課,只因女兒有興趣,甚至還跟她一起到紐約市上課。事實上,家中八名子女的課後活動往返載送服務,全由母親一手包辦。

母親陪著她通往藝術之路。待她步履漸穩,在藝界打開知名度,手頭漸寬,得以搬進更好的公寓時,懂得陶藝、會做出美麗陶器的母親常來探望女兒,談談藝術點子,彼此加油打氣,兩人興頭來時常聊至深夜。

輕鬆歲月不見了

有一回,蒙克斯和朋友在海邊快樂地跳起舞來,朋友的老公畫下這一幕,把畫作命名為〈輕鬆歲月〉(The Light Years),她不解其意,對方回答說:「輕鬆歲月就是一段人在進入成年期卻尚未承受生命重擔的時光。」

然而,蒙克斯的「輕鬆歲月」於二○一一年十月八日戛然而止──她母親被診斷出罹患肺癌,癌細胞已擴散至骨頭和腦部。當她聽到此惡耗時,整個腿軟跪坐在地上,待她恢復理智,看著母親時,她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幫助母親脫離困境。由於她父親是醫師,其母在受照護上比別人多了一些優勢。而蒙克斯也竭盡所能地查詢各種可使上力的治療方式,但她母親卻提醒她:稍安勿躁,稍後我會需要妳幫忙。

美麗的可怕時光

蒙克斯的母親對於自己的病況比誰都清楚,她知道要怎麼度過此難關。蒙克斯決定順從母意,學習順服,不再試圖控制無法控制之事,只專心陪伴在旁。此時,時間靜滯,今夕是何夕已不再相干。

漸漸地,蒙克斯的家人發展出一套照護母親的生活儀式。每天早上,蒙克斯會爬進母親的床,跟她睡一會兒;待哥哥稍後開車來家中做早餐時,她會扶起母親到廚房用餐,然後看著母親使用自己捏製的大馬克杯喝咖啡,配上喜歡的麵包;稍晚,姐妹倆扶著母親去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傍晚時分,哥哥們帶著孩子來探望,也帶進歡笑。

後來,蒙克斯母親的病況急轉直下,愈吃愈少,需坐輪椅;淋浴時,需仰賴看護的協助。儘管如此,這些日復一日的例行公事讓人謙卑、難受,卻也讓人無怨無悔。蒙克斯和家人稱母親的靜養期為「美麗的可怕時光」。

在森林洗禮之後

一年多後,蒙克斯的母親安息主懷。回想照護母親的時光,蒙克斯發現全家人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卸下各自原有的身分,齊聚一堂,走進未知,彼此扶持,讓她心存感恩。在此之前,她多半時間都待在畫室,從不知這種與家人的緊密關係是如此重要,這麼撫慰人心。

母親的告別式後,蒙克斯回到布魯克林空蕩蕩的畫室,發現這個原先讓她覺得安全而得以掌控一切的地方竟然失效了,她再也提不起勁畫畫了。

於是,她帶著畫具漫無目標地走進森林。即便並非風景畫家,蒙克斯讓自己隨遇而安,隨意地畫起來,並把其中一張濕濕的油畫放在森林月光下過夜。早上時,她發現上面沾滿了蟲子,但她一點都不介意。她把這些未完成的畫作帶回畫室繼續加工,想看看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結果,蒙克斯創作出一系列名之為「大地」的作品。她的目的不在呈現某個真實地點,而是讓自然中不可預知的力量加入創作中,就像那些黏上蟲子的畫作在不期然之下呈現另一種美。

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對自己的畫作完全掌控了;她的畫只能讓人意會,再也無法確切地言傳些什麼。儘管充滿混亂和不完美的氛圍,但她卻愛上這種感覺。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又回到學生時代那樣,對外界再度充滿好奇心了。

放下執著
節哀順變  聆聽生命

蒙克斯的大地系列作品,畫面呈現樹葉、枝幹、天空和大地,人物就從這些風景畫中透析出來,營造出跟水系列很不一樣的感受。比起水系列作品,大地系對於人性脆弱面有更透澈地描繪,這些情感像是渴望、恐懼、頭痛、愛、悲傷、希望、平靜、理解、決心等。蒙克斯希望觀賞者能從這些作品中得到心靈撫慰和情感連結。

分享創作歷程

除了以畫會友,蒙克斯也想分享她創作這些畫作的心路歷程。回到她漫遊於森林後的那段創作經歷,她當時無意中創造出一種奇異的大自然空間,就決定要加進「人」的元素,把人從原先一個如浴室的隔離空間拉進一個空曠的戶外。

創作者本身也因此走出戶外,放掉控制力,咀嚼不圓滿,在其中儘管脆弱也感受到自己最深刻的想望、了解什麼對自己最重要,以及感受在一個完全無法掌控的情境下與人的情感連結,而她就想要創作出那樣的畫作。

保持開放的心

這一切皆源於她的喪母之痛。此段經歷固然讓人錐心,但她學到寶貴的一課:人生中,儘管有各種失落,包括失業、失戀、失去青春、失掉健康、失去生命中的摯愛,這些失落都讓人無法掌控,也不可預期,但就算如此,就放下吧!學會謙卑,放棄一切想要扭轉的企圖。接受現狀!總有一處空間,讓你觸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感知你最在意的事、你最深切的想望。此刻你最需要的是,與你周遭的人事物建立連結,並且保持清醒,活在當下!
有句話說:「哀莫大於心死。」蒙克斯用她的畫作見證一種因不心死而重生的美麗力量。只要人不試圖掌控一切,隨時保持開放的心,即使面對厄運,也能在不圓滿之中看見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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